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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悟道证长生。我将来能否得大道,在于你,我的小娘子。可是我目前能够破境,能否七窍生紫烟,却在于她。”

    他微笑道:“我的娘子,你且放心,你那副玲珑心肝,我就算摘下,最早最早也是百年之后了,说不定有可能是两百年,甚至是三四百年之后。所以别怕,我们的好日子好久着呢。而且我能够保证,到了那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自己剥开胸膛,双手捧起心肝,奉送给你挚爱的道侣郎君。”

    妇人眨了眨眼睛,“你难道没有发现,有何不妥吗?”

    他死死凝视着她的胸口,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神色畅快,笑道:“总算发现真相了?你说我的这副心肝,必须先由爱转恨,可如今我恨已有,可爱呢?在哪里?要不然你帮我找找看?”

    他脸色阴沉如水,自言自语道:“这不可能!我为了不露痕迹地接近你,做了那么多细致的水磨功夫,又做了拼命救人的那场压轴好戏,之后为了你,我更是忍着满腹恶心,做了那么多善事善举……”

    妇人柔声道:“可我竟然还是没有喜欢你,对不对?可怜虫?”

    王日希勃然大怒,一脚踏出,好似整座天地都在颤抖,“到底是谁让你动了心?!”

    她伸出手指,捋了捋鬓角青丝,“你猜?”

    王日希伸出一只手掌,做了个气沉丹田的手势,压抑下满腔怒火,恢复笑容,“哪怕如此,我仍是喜欢你啊,哈哈,原来喜欢谁便是这般有趣的。”

    王日希那只手掌摸在自己心口,“小娘子,你别得意,知道吗,我只要爱你至深,之后再让你做出伤我至深之事,比如让你去做那人尽可夫的浪荡女子,比如让你怀上别人的孩子,比如让你为了别的男子,往我心口刺上一剑,很多很多。到时候我一样能够得到那玄之又玄的长生大道,甚至效果会更好!”

    这一刻,她终于有些恐慌。

    这位粉袍郎君发现端倪后,开始仰天大笑,好不痛快。

    一个嗓音不合时宜地轻轻响起,“你这么变态,是你爹娘教的?”

    妇人和姐妹二人,转头望去,结果看到一个熟悉家伙蹲在溪边,风尘仆仆,正在掬水洗脸。

    一直倔强得像块石头的柳雾,瞬间泪眼朦胧,哽咽喊道:“姓陈的臭道士!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和戈姐姐都快被那个疯子欺负死了!”

    那家伙翻了个白眼,甩了甩双手,缓缓起身,没好气道:“我这一路连撒泡尿都不敢,生怕到时候就要给你们收尸了。所以拜托体谅一下,小心我扣你工钱。”

    粉袍玉簪的王日希,竟是也不生气,像是好友之间的插科打诨,“喂喂喂,你们这样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不好吧?”

    陈青牛走上岸,笑道:“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尤其这夏天,更需要心静清凉,可你这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家都不稀罕理你,你还死皮赖脸,我也真佩服你的脸皮,竟然能比我的还厚。”

    王日希微笑道:“咦?我真没想到你一个兵家将种,原来还是同道中人,是我大意了。想必那夜我家娘子屋内的动静,是你故意折腾出来的吧?”

    陈青牛没有否认,“我也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的采花大盗啊。”

    王日希很好奇,问道:“你为何不抢在我之前,做那英雄救美的壮举?”

    陈青牛斜瞥了一眼扈娘子,后者不知为何不敢与他对视,陈青牛收回视线,突然嬉皮笑脸道:“因为我不需要多此一举啊。”

    王日希笑呵呵道:“你这是找死啊!”

    陈青牛笑脸灿烂,“我再找死,人家也还是喜欢我啊,因为我比你英俊嘛,嗯,也有可能是比你有钱,你瞧瞧你,每次喝酒都寒寒酸酸,再看我,阔阔气气……”

    王日希双指拉直那缕头发,不再掩饰自己的杀气,“姓陈的,你还真是一心寻死啊。”

    陈青牛一脸得意,继续自顾自说道:“那天在乘龙巷,你大概是忙着窃喜她春心懵懂而动,并且误以为对象是你,是吧?但你知不知道,她背对我的时候,腰肢是扭给谁看的,实不相瞒,正是在下啊!”

    姐妹二人,眼神古怪,都看着妇人。

    妇人耳根通红,低着头不敢见人的娇憨模样。

    陈青牛眼角余光发现这一幕后,愣了愣,放声大笑:“我其实是胡说八道的啊,难道……真被我说中了?”

    妇人猛然抬头,泫然欲泣,那双秋水长眸,似有羞愤又有幽怨。

    王日希出奇默然无声,最后他望向她,温柔说道:“我不生你的气,娘子,你也无需刻意如此,试图乱我方寸。你喜欢他是真,至于有多喜欢他,未必有多深。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直假扮贫寒书生,一路南下了。”

    她笑了笑,伸手擦拭额头的汗水,对陈青牛投以歉意的眼神,大概是愧疚自己将他拽入了这烂泥潭,也有帮不了他大忙的意思。

    陈青牛点点头,示意已经很好了。

    少女柳雾冷哼一声,“真不要脸!这个时候还不忘调情!”

    陈青牛做了个打赏板栗的手势,然后毫无征兆地大声喝道:“尉迟长霸!”

    陈青牛好似有些焦急,“还不出手!”

    一柄飞剑从小溪对岸的密林深处,破空而至!

    飞剑蕴含霸气无匹的兵家气息。

    一往无前。

    吃心郎君王日希脸色剧变,身形向后急掠而去。

    童子剑仙尉迟长霸的赫赫威名,早已震动大隋朱雀两国。

    而且他刚好最惧杀力最大的剑修,尤其是兵家打熬出来的剑修,几乎是他的七寸所在。反倒是术法通天的三教圣人,他凭借那两件防御森严的家传法宝,躲避起来,反而游刃有余。道理其实很简单,大真人或是儒家圣人,威势滔天,搬山倒海,却终究是大水淹不死鱼,大风吹不死飞鸟,可是兵家剑修出手,掐死了他的七寸,弹弓打黄雀,一打一个准,两件法宝再好,毕竟经不起如同铁钉敲石一般的针对。

    整个朱雀西北,王日希可以谁都不放在眼里,独独这位童子剑仙,他再自负,也要主动避其锋芒。

    从对岸冲出的一剑,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兵家气息,刚烈威猛,极为霸道。

    让他不得不小心应付,在笔直后撤的同时,身上一袭粉色长袍亦是光辉流转,别于发髻的那根碧玉簪子,也飞掠而出,迎向那柄飞剑。

    一直退至十数丈外,他才意识到不妙。

    噗嗤一声。

    一支枪头破开他的胸口,从后背透体而出,铁枪迅猛一拧,他的整个胸膛都瞬间炸裂。

    心脏捣烂,气海破碎。

    那柄童子剑仙尉迟长霸的飞剑,飞掠不过短短三十丈距离,就已是强弩之末,摔落在地面。

    陈青牛轻轻呼出一口气,脸色微白。

    偷袭得手的谢石矶抽出那杆诛神枪,犹然满脸匪夷所思的年轻修士,倒在血泊中,身躯抽搐。

    陈青牛缓过来后,驾驭当国剑和藏在对岸密林中的剑鞘,在空中两相合一,然后一起飞向他,入手握住后悬挂在腰间。

    谢石矶亦是脸色涨红,显然这一枪,也是你死我活的一场豪赌。

    握枪之手,手心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她强行咽下一口涌至喉咙的鲜血。

    那件粉色长袍显而易见,是一件极其玄妙的仙家法器,也亏得谢石矶手中是青峨山诛神枪,换成寻常神兵,恐怕连长袍也刺不透,更别提捅穿吃心郎君的那颗心脏了。

    其实只要王日希识破那一剑的真伪,或者只要躲得过谢石矶的那一枪,形势就会立即颠倒过来。

    兴许是运气就不在他那边。

    修行路上,便是如此云波诡谲。

    任你身世煊赫,修为通天,占尽机缘,但是在某些坎上,老天爷不会跟你好好商量,过不去,就是死人。过得去,就是仙人。

    修士谓之劫数。

    佛家谓之无常事。

    本该死绝的粉袍王日希,眼神熠熠,如风中烛火,突然轻声说道:“我记住你了。下次你我再见,咱们再来赌一赌。”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生机骤然湮灭,双眼光彩,随之黯淡无光。

    身形闪现到此人身边的陈青牛脸色凝重,与谢石矶并肩而立,压低声音道:“此人在宗门或是家族留下了一盏本命灯,既可续命,也可还魂,很不讲道理,许多转世谪仙人,便是如此被找到的。这等逆天的大手笔,南瞻部洲恐怕就只有我们青峨山有了。”

    谢石矶点了点头,“最多朱雀和南唐皇室,有此底蕴。”

    陈青牛笑道:“无所谓了,债多不压身,怕个卵!”

    陈青牛开始啧啧称奇,原来那件被捅出两个窟窿的长袍,竟然开始自行修补,看样子很快就可以恢复如初。

    陈青牛抬起手臂,将那枚飞回王日希发髻“躲藏起来”的碧玉簪子,驭入手中,晶莹剔透,光华流转,铭刻有古朴十六字,气息平和。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陈青牛心底就有些喜欢,此物有眼缘,与价值无关。

    扈娘子开口问道:“陈公子,我能不能单独说几句话?”

    陈青牛点头道:“当然。”

    两人走下小坡,沿着小溪缓缓散步。

    她不说话,他也不催促。

    她停下脚步,柔声道:“我叫武凛,闺名银戈。”

    他的接话,一本正经:“我叫陈青牛,小名阿蛮。”

    如此不解风情,自然挨了她一记妩媚白眼。

    她接下来的言语,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我喜欢你。”

    陈青牛脸色尴尬,“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眼神清澈,“我猜到了,可这跟我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关系呢?”

    陈青牛蹲下身,捡起一粒石子,丢入小溪,没有说话。

    她问道:“是嫌弃我残花败柳,还是人老珠黄?或者两者皆有?”

    陈青牛摇摇头,“方才你们的对话,我其实都听到了。再者,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远处,谢石矶喊道:“公子,此人身上宝物极多,行囊里也有不少。”

    陈青牛满脸红光,咧嘴笑道:“呦呵,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啊!发了发了!这笔买卖,不亏不亏!”

    她说道:“我和小雾小筑她们,会在一座叫珍宝阁的宗门落脚,据说也有很多修行人,以后你会来看我们吗?”

    陈青牛毫不犹豫道:“只要路过昭州,肯定去找你们打秋风。”

    她苦涩道:“难道就不会想要主动去找我们吗?”

    陈青牛直言不讳,叹气道:“我在哪里,哪里就风波不断,实在是怕了。”

    她似懂非懂,鼓起勇气,“我不怕。”

    陈青牛回答道:“可我怕。”

    她咬着嘴唇,眉眼低敛。

    不俗人再不俗,终究不是意中人。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分吧。

    陈青牛知道那边谢石矶已经解决完首尾,把那位靠山惊人的吃心郎君给毁尸灭迹了,就站起身,“我要走了。”

    她嗓音低沉,闷闷嗯了一声。

    等了半天,她抬起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

    陈青牛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要求抱一下呢。”

    她脸微红,“美得你!”

    陈青牛哈哈大笑,正要转身,她突然喊住他,“陈青牛,你就不想知道,那个给裴柳两家惹来灭顶之灾的天大秘密?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说。”

    陈青牛转过头,认真道:“我不问,你也别说,就当我们都存放了一坛老酒,以后如果有机会重逢,还有痛饮的机会。否则以后我怎么有借口说服自己,主动找你?”

    她眨了眨眼眸,“你其实比那个吃心郎君,更花丛老手,你比他更坏。”

    啪!

    她呆若木鸡,娇艳脸庞,几乎能滴出水来。

    一击得逞的陈青牛大踏步离去。

    原来,她被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重重打了一下臀部。

    到了岸上,陈青牛发现少女柳雾死死盯着自己,在她额头手指一弹,少女吃痛,双手捂住额头,尖叫道:“你干什么?!”

    陈青牛笑道:“以后到了昭州珍宝阁,如果你不怕吃苦的话,就尝试着修行仙法,你根骨不错,以后未尝没有机会跟我们成为同道中人。”

    少女愤懑道:“我稀罕?!”

    陈青牛突然觉得有些棘手:“你们会驾车或是骑马吗?接下来这一路,没有裴宗玄安排的扈从,你们的安危如何保证?”

    身后扈娘子笑容婉约,道:“再往南一百多里,很快就会有人接应我们,而且来头很大,裴宗玄也相当敬重。若非如此,那人也不至于图穷匕见。而且我会驾车,不用担心。至于崔嵬那孩子,我们自己会解决的。”

    陈青牛翻身上马,大笑道:“小筑,以后炖肉少放些盐!”

    始终心情沉重的柳筑,破涕为笑。

    陈青牛又笑道:“小雾,以后有机会,咱俩再一起坑蒙拐骗……哦不,是降妖除魔!”

    柳雾眼眶湿润,撅起嘴,硬是不回答。

    陈青牛看了眼妇人,没有说话,拨转马头,策马而去。

    愈行愈远。

    谢石矶忧心忡忡,“到了铁碑军镇后的兵家修行,好不容易有了些进展,今天就这么毁于一旦,公子,当真值当吗?”

    陈青牛轻声道:“修行一事,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只要结果。”

    谢石矶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说道:“公子,你这是拖泥带水。”

    陈青牛转头打趣道:“呦,这话说得有点意思。”

    谢石矶微微赧颜,最后问道:“公子,我们真要回去?”

    陈青牛想了想,“直觉告诉我,除了某些个惊天阴谋,有件困扰我很久的事情,说不定也可以寻到蛛丝马迹。”

    其实第一眼见到那头狐仙,陈青牛就已经知道她的修为深不见底,当时七十二字符后,之所以见好就收,并非是什么陈青牛秉性良善,而是狐仙哪怕刻意隐藏气息,陈青牛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彩绘木偶在回头巷小院的种种表现,很不正常。哪怕它一路行来,竭力掩饰那位“嫁衣女鬼”近乎无情的初心本性,一直表现得很滑稽可笑,但是陈青牛没有丝毫掉以轻心,对于它自称皇后娘娘庙陪祭婢女的说法,以及它是本尊剥离出来的一缕魂魄而已,等等说法,陈青牛从一开始,就全部都不相信。

    陈青牛在初入凉王藩邸的时候,就跟朱真婴索要过那本王府秘藏的《宫疏志》,以及许多岁月悠久的凉州古代地理县志,加上小时候就听说的诸多娘娘庙野史轶事,知道那座城隍阁的存在,绝对不合常理。甚至连采药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钟声,都藏有玄机。

    以陈青牛这种自幼就谨小慎微的性格,岂会不仔细摸底?

    陈青牛突然一笑,摸出那枚碧玉簪子,别在自己发髻上。

    他转头炫耀道:“如何?”

    谢石矶无比坦诚说道:“公子从头到脚这一身家当,加在一起,更值钱了。”

    陈青牛顿时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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