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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有人去把玩的,所以后来也就作罢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老怪那个时候并没有死,依然每天骑着那辆他并不喜欢的颜色的自行车,依然不懂忧伤的在城市的巷道里游荡,依然的,生活在他的身边一天天的流过,带去很多,却只唯独留下一些笔墨。

    在老怪有生的日子里,他记得清楚而深刻的时候不多,但是,那天,他真的用眼睛记下了,虽然他没说得很清楚,对谁也没说,包括日记里,也没有。

    他只是说,那是一个六月的上午,阳光明媚,夏季的风轻轻地流淌着。

    在隐去年代的那个模糊的上午,树影婆娑,阳光就那么一点点的从缝隙里跌落下来,跌在老怪的脸上的时候,就有一种透明的甜味,微风爬上肩头,是轻柔的抚摸。

    那天老怪不知什么原因跟老宋吵了架,然后还跟小妖调了情,小妖有一些湿滑,也有一些泪痕,所以老怪很清楚地记得那天。

    出门的时候,老怪的心情很好,或许是因为跟老宋吵架的那个原因,因为小妖在一边很妖,不说话,只是看着笑,笑,笑也笑得很妖。一路有风,有阳光,是属于简单而快乐的那种幸福,一下子在老怪年轻抑或并不年轻的生命里,不经意的刻画出了痕迹。

    风渐渐少了,也许并不少,只是阳光开始变得稠密了吧,但老怪想,这一切并不重要,重要的日子其实有很多,那天,其实是个很稀疏平常的日子,实在是。

    老怪哼了小曲,心情很好,但是路人开始变得慌乱,眼神好像一堆堆杂乱无章的线段交叉倾轧,刚开始是几个人,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奔跑起来。

    只是在片刻之间,整座城市战栗起来,四处奔散的人们,眼睛里有着老怪不懂的忧郁神情,慢慢的,时不时的有警车呼啸而过,尖锐刺耳。

    人群越来越乱,人流越来越多。老怪诧异,用脚尖踮在地上,停下,看身边潮流一般的人流涌过,那些是年轻和激扬的脸庞,虽然绯红得近乎酱紫,无一例外的显露出离的愤怒,但是依然透出几分浅淡的菜色,那菜色,是老怪所熟悉而又刻意忘记的颜色。突然之间,老怪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是一种蛰伏在暗处的力量,以摧枯拉朽的力度,震撼整个城市的大地。

    人太多,老怪看不清楚,那一刻,似乎自己只是一尊石像,矗立在城市的街头,风声越来越紧,警车蟑螂一样四处逃窜,老怪一动不动,只是那么,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一下子冲散了,一些纯白的衣襟开始有了绯红的颜色,在整个晃动的城市的街头,那抹绯红越来越浓,有着让人揪心撕肺般的残忍。

    老怪的邮包飞了,飞到哪里去了不知道,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飞到了哪里,又将继续飞向哪里,寂寞而悲怆的飞翔,在绯红里,改变记忆的颜色,只是后来,被时光漂白得没有了痕迹。

    拳头依然拽得紧紧的,在条幅的影子下飞舞,波浪一般起伏,老怪,彻底迷失了自己。

    “抓住她,抓住她!”人流的前面,有一起一落的声音在高喊。

    老怪顺眼看过去,一只蜻蜓就在眼前飞翔,在人群里飞翔,青素青素的衣衫,翩翩起舞,只是跌跌撞撞的,步履有些蹒跚。

    血!蜻蜓染了血色在人群里,惊恐着飞翔,折去了翅膀的天使,坠入了凡尘。耳边震耳的喊声不断,老怪彻底迷失了自己,在那个晃动的城市的上午,只是,看到一只受伤的蜻蜓,无望在坚硬的城市街道上飞翔,充满恐慌与悲怆。

    血,一点一点渗透裤管,暗红而残忍。老怪那刻眼睛突然酸涩了,迷茫了。

    喊声慢慢的近了,也越发的清晰尖锐,依稀中,一群绛灰的乌云涌了过来,蜻蜓显然累了,步伐凌乱而沉重,但,依然奋力的往前突奔,仿佛前面是湛蓝的天,素白的云彩,回到天空,蜻蜓才可以肆意飞翔,那,是一片自由的天空。

    突然有了一种力量,老怪操起自行车的车把,脱弦之箭一样直冲向蜻蜓,紧急刹车,单手一把将蜻蜓拽到自行车的后架上,急速掉头,狂奔起来,风呼啸而过,眼前的人群摇晃得厉害。

    老怪什么也没想,头脑一片空白,似乎又有很多的影子在脑海里翻滚奔突,一切的思绪全都集中在两条腿上,体力透支。

    胡同越来越慌乱、颤抖,毫无方向的在身后飞驰,不知道晃过了多少根电线杆,也不知道邮包飞向了哪里,四处慌乱的人群依然继续慌乱,四散逃窜。蜻蜓在身后,带着生命的热度与惊喘,微微的战栗,死命地抱住他的腰,似乎那是唯一的稻草。

    老怪时不时的回头看后面,飞驰的水泥地,泛着青萦的蓝光,铁硬铁硬的。后面的喊声变得稀疏零落,那片绛灰也开始模糊。

    过了多久,老怪不知道,时间在那刻没有概念。老怪唯一清楚的是,当蜻蜓坐在空旷无人的草场上喘息的时候,阳光穿透她薄煦的羽冀,她依然轻轻地喘气,清秀的头发自然散落在双肩,柔顺的,把半个月牙般的脸藏起来,影影绰绰的,有一些模糊而清晰的轮廓。

    老怪是一个极端意识化的男人,快乐起于瞬间,悲哀往往也将死在一刹那,他固执的在自己的意念里用思想去触碰女人,或者,女孩,可能这种近乎意淫式的触碰往往伤害纤微的感情,但不管怎么说,那是老怪唯一适应的方法。

    在老怪逐渐淡忘了爱情的时候,梦里再也不出现那个外语系的女孩、而小妖的屁股也开始偏移乃至远去的时候,了了带着蜻蜓微微的恐惧,连同青涩的爱情,一起飞到了老怪的肩头,那时,胡同在急速的旋转和飞跃里,变得越发的深邃。

    老怪死后,总会在天堂的第一个窗户里,静静地看着了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他想,也许自己并不真正了解了了,了了适合生活在一个激情四溢的年代里,那里有绝对的自由,她可以抛开一切的束缚,真正像一只轻盈的蜻蜓那样遨游,她的美丽,也会开放得更加灿烂。

    但是很显然,这并不妨碍老怪彻底爱上了了,也不会阻止了了看住老怪的眼睛一霎那,决定让飞扬的青春在老怪的树胳膊弯里休憩。

    爱情,像是一场战役,没有对错,当第一颗子弹飞出枪膛的时候,爱情,就无可挽回的开始。也许,这句话是老怪说的,或者是了了说的,在散尽绯红的年代里,那一切,似乎只是在暗流中的一个浪头,飘一下就过去了,于是老怪很仔细的,记载于日记上,也记在自己的心灵里。

    了了,是一只渴望飞翔的蜻蜓,在没有天空的年代,放飞了自己的梦想,四处迷漫着绯红的颜色,偶尔背着老怪,一个人静静的,怀念那绯红的忧伤。

    “老怪,你会带我去看日出么?”了了那个时候蹲坐在空旷的操场看台上的休息平台上,腿上依然渗着血丝,头抬起来,看住远方,快乐着说,说的时候,笑得很甜。

    老怪起身,在了了身后蹲下,用手覆盖住了了的眼睛,然后说:“你看看,是不是有日出?!”了了的小脸凉凉的,长长的眼睫毛跳跃在老怪的手心,仿似露珠滑过青草,缓缓的,麻酥酥的感觉,一下子升腾起来。老怪感觉,那就是爱情。

    爱情是什么?很多人奢望用语言去介定它,但最后都无一例外失败了。爱情是邂逅空谷幽兰的风?是回归子午线一霎那的阳光?是在川流不息人群中那偶然的一次回眸?还是在荷尔蒙飞扬的季节里那颗青春痘刺痛带来的感觉?

    “嗯,嗯,老怪,我真的看见了日出哩!”了了小小的肩膀轻轻地耸动着,空气中流动着清凉的气息,会是风么?老怪不确定。

    那天,老怪和了了,就那么坐着,怀了孩子的快乐,黄昏的那抹金色染黄了了了长长的睫毛的时候,老怪用那辆邮车载着了了,消逝在胡同的尽头,如同一只快乐的骆驼,踏在绵软温热的砂砾上,驮着幸福前行。

    (七)楼道深处是寂寞

    有时候,老怪就会觉得了了很怪,比自己都怪,让他很不容易捉摸。

    明明很多的时候,她在老怪的臂弯里快乐着,笑得很甜,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美好中有一种战栗忘我的感受,雕刻在老怪有生的岁月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然而,也就是在突然之间的事情,了了会突然转变情绪,一下子变得很寂寞,闭上嘴不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就弥散着老怪永远不懂的一种忧伤,忧伤在了了长长的睫毛下游荡,仿佛也失去了天空似的。

    于是老怪断定了了人格其实是分裂的,就像那个时代人们的记忆一样,会在不经意间人为的留下一些断层,考验史学家究问的同时,也保留一个空间,储存忧伤,而那忧伤中,有越发深浓了的绯红颜色。

    了了也许真的人格分裂了吧,老怪很多时候不愿意这么去相信,因为象了了这样搞艺术的人,找个画家或者音乐家似乎更协调一些,在精神的领域里可能交流起来就会更忘我一些,也更超现实一些,但这也只是老怪的片面想法,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了了,也似乎永远没有打算告诉她的意思。

    了了,就这么盲目的爱着老怪,带着人格分裂后的一种忧伤的寂寞,在这个更为超现实的城市里,老怪一句辩解劝慰的话也没有说,虽然心里惴惴的,但是依然接受着了了的爱情,那么我就想,老怪的人格其实也是分裂的,甚至,比了了分裂得更厉害,这就好比,一个清醒着的人,看到了别人的梦境,梦境中经常出现血性的忧伤和绯红,但是却从不让做梦的人醒来,也不只是单纯的纵容,相反,自己也跟着梦中的人,一起开始做着梦。

    老怪当然知道,人是不能做过多的梦的,但是,梦开始了,就好像失控了汽车在走下坡路,偏偏刹车不灵,因此俯冲就几乎成了人所唯一能接受的方式。

    于是老怪就常常会在日记里寻找一种解脱,关于做梦必需的一种有着充分又必然的理由去解脱,这样,一切做梦的人,就都可以被理解和宽容了。

    老怪没死之前,经常的会说,难道我们的生活不是在梦里么,我们的每一天,不都是在梦境的现实里的另外一张床上做着另外一个梦么,哪一天,秋天的落叶带来了梦的色彩,在寥落的行人中浅浅滑落,似乎藐视季节的残酷,哭着笑着的时候,仍然保持一种飘逸的姿态飞舞;又是哪一天,阳光灼伤了手指头,带着温暖的味道沉入睡眠,在漂染绯红的年代里沉寂,沉寂着所有的泪水与欢笑,那,也是梦里才有的香甜。

    了了住在一个很深很深的楼道的尽头,带着,或者沾染了老怪的人格分裂,在楼道深处的寂寞和老怪一起做着清凉而单纯的梦。

    在这样深远而寂寞的楼道里,颜色很深,如同这个城市一样,也是一件超现实的作品,老怪一如既往的忘记了忧伤,但是却分外的觉得孤独,这是不能走进了了梦境之前才会派生出来的一种感觉,仿佛总是在那样深浓色彩的楼道里,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有两种力量在压迫自己,一种来自于内心,它死命地往外冲,先是一停一顿的,后来就飞速涌向头顶,一直一直往外冲,另外还有一种外界的力量,也拼命往里挤,那一刻,老怪的脑袋似乎要炸裂了似的疼痛,自己却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于是老怪觉得自己又进入了了的梦境里,梦境中的老怪和了了,站在这幅超现实的作品里,电线和电线杆畸形得纠缠在一起,灰色的建筑群,干瘦的行人,都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

    在梦境中,了了经常带着老怪去的一个地方是菜市口,也经常的会碰到一些超自然的灵异,也就是说,他们看到很多鬼。在寂寞灰色的街道上游荡,大家不跟彼此说话,也不看对方的眼睛,只是那么麻木的、缓缓的走路,这样的鬼有很多,摩肩接踵但又井然有序,鬼的服饰也各不相同,从服饰的不同老怪大体可以判断出这些鬼来自于不同的朝代,而这众多的鬼中,元明清的居多,后来,慢慢的也有了一些年轻的学生装。

    人群中,老怪突然看到谭嗣同,辫子拖了地,就拉出一道很深很长的印痕,老怪从来没有见过,就很兴奋的追上去,也许只是想问一句话,但是他始终追不上,他拉着了了的手跑,谭嗣同倏然转身,发现了老怪和了了的追踪似的,老怪吓了一跳,因为,谭嗣同颈上空空荡荡的,手上,抱着自己的头,辫子还在地上拖着。

    再后来,老怪也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依然黑黝黝的脸,背上挎着那杆老枪,乌黑乌黑中点染了少许锈迹,老爸的衣服有些撕裂的痕迹,老怪又追,还是追不到,或者,老怪只想告诉老爸,让他换件衣裳,不然妈妈看到了该心疼了。

    后来梦就醒了,了了脸上有泪痕,老怪就问她,怎么哭了,了了扑到老怪怀里,却更放声哭了起来,肆无忌惮的那种,胸前的那片衣襟,有湿湿的凉意。哭了一会,了了就不再哭了,象往常一样,她又开始笑,笑得很甜,仿佛深深楼道里的一缕阳光似的,有着温暖的光芒。

    靠着二楼窗户下的桌子上,了了的家中有一个很古旧的唱片机,放上黑黝黝的唱片,老怪就觉得象他老爸的脸,有一些纹路的痕迹,深深的。后来,了了的房间开始唱了梁祝,先是一阵清冽的笛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很清脆很单薄,慢慢的又有了溪流的影子,阳光打在露水的叶子上,璀璨得象颗钻石一样散发光辉。

    蝴蝶开始扇动翅膀的时候,了了告诉老怪,她说,在梦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同学,天气那么冷,还穿着那件单薄的学生装,衣领袖口都有绯红的颜色,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度过冬天。

    了了有个习惯,在音乐响起的时候才开始画画。老怪可能很懂母牛的机理及习性,虽然他最终没当成兽医,所以也就没有见过任何一头母牛,但是,艺术对他而言,比起母牛还要陌生,他就那么坐在了了的身旁,看她画画,腿上打了石膏。那个时候,梁祝里开始有了两只蝴蝶在一起飞舞。了了通常画的是水墨,很有意境的那种,东一块墨,西留一片白,中间只放一个小人,戴着斗笠披了蓑衣,瑟瑟发抖。

    后来,老怪在天堂的时候,依了窗帘那么立着,经常看到了了孤单的生活,也是在二楼那寂寞楼道的深处,只是不再有音乐,所以也就不再画画,整天对着画架一个人说话,或者发呆。老怪刚开始的时候就着急着跟她说话,因为梦境里不再有两个人的时候,也应该让蝴蝶一起快乐飞舞,但是,了了听不到,或者刻意装着听不到,所以后来老怪就也不再说什么了,因为当听众流亡了自己的职责的时候,说者就没有了载体,那,就扼杀一切倾诉的意图。

    快乐是一种原罪。幸福的感觉可以永驻么?了了快乐着,虽然翅膀依然断裂,眼睛却固执地进行着自己的快乐,她,是一只永远失去天空的蜻蜓,忘记了云彩的颜色,就在老怪的臂弯里飞行,那么快乐。

    有时老怪就不忍心摧残她的快乐,因为快乐之于人,其实是互动的,影子之所以成为影子,只在于,它永远和人保持一定距离,可以在很近的位置跟着,可以被主体客观或者主管地忽视,但,总是很理解似的保持一定的距离。

    了了断了腿,尽管仍旧快乐,但却永远不再飞翔,飞翔是一个梦,当天空中只有阴霾气候的时候,梦,就不存在了。

    可是,谁又能说,我们的每一天不是在梦境中渡过的呢。

    老怪,或者了了,也许一辈子都只是在作着没有忧伤的梦,执佞的在孩子的眼睛里寻找快乐,快乐里原本有无可替代的忧伤,却被偷偷渗漏掉了,所以,老怪就永远不懂忧伤的意义。

    (八)小妖之死

    了了断腿的时候,和老怪一起做梦,在寂寞深浓的楼道深处,带着人格分裂的执着,在一幅幅超现实的作品里徘徊游荡。

    有梦可做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经意的,蝴蝶在树叶飞红和染绿之间飞舞,老怪也在胡同的颜色里继续游荡,夜深的时候,掠取一些时间的碎片,安放在自己的日记里,然后再锁在抽屉的端头。

    做梦的时候,会忘记很多,不独独是跟梦隔离的一些东西,即便是梦境本身,很多也会被漂白得面目全非,不复有往日颜容,生命不胜在漂染的斑驳中单薄得失去了应有的重量,于是,就只有接着做梦,敷衍一般的残酷,但是,这一切不能停止下来。

    了了依然快乐着忧伤,笑的时候仍旧很甜,做完梦了,脸上也会有淡淡的水痕,也会一次次的将老怪的衣衫打湿,只是老怪在迷惘着,因为他觉得了了似乎总是习惯于在梦境中寻找天空和翅膀,在他跑邮路的时候,在他不能用衣衫温暖她的眼睛的时候,了了会很孤独,她小小的身躯在那种深渊似的坠落中弱不禁风,似乎随时都有折断羽翼的危险,如果不是还有梦,老怪真害怕她会消融在那厚实凝重的超现实作品中,一不小心,就会。

    直到老怪死之前,他依然不明白,在爱人的时候,他的爱情在清纯的甜蜜中夹杂了一些绯红的忧伤,因为他始终不懂忧伤,所以很多事情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是,很多时候,即便说不清楚,但隐隐约约可以感知到一些异样的存在,隐性地掩藏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很少有显性呼吸的机会,但是,存在就是存在。

    于是,老怪就这么一天天的带着这种惴惴的心情陪了了做梦,忘记了忧伤,也忘了爱人心中的隐性存在着的那双诡秘的眼睛。爱情,在老怪的眼里看来,只是一个没有未来的梦而已,只要做着梦就好了,不必去问那么多。天堂有多高,永远有多远,活着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这么说来,活着的人,生着的时候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做梦了,沉入梦里,就开始觉得了快乐。

    只是,在老怪和了了沉入梦里的时候,小妖却不再做梦了,因为,小妖死了。

    小妖在老怪所不知道的情况下死去,仿佛是刻意的选择似的。老怪知道后,并没有觉得忧伤,他一辈子都不懂忧伤。相反,他觉得小妖的突然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除了自己,小妖的存在,似乎只是作为一种需要的摆设,生命中唯一的影子飞跃了胡同的颜色,遥远得不知去向,就没有人再会用疼痛喘息的细腻去抚慰她的忧伤,她眼睛中掠过的那潭秋水,也不再会在她的破鞋岁月里泛起一点涟漪。

    老宋还在做他的局长,大刘依然扛他的邮包,大威和援朝也整天在柜台前面对来来去去的匆忙的人群,老怪,也天天跑着自己的邮路,余下的时光,就和了了一起做梦。有时候我也纳闷了,或许小妖其实也是不曾存在过的,一切,都只是老怪的一个善意的杜撰而已罢。只是老怪死了,就成为一个迷。

    只是小妖死了,从此母牛的踪影在城市里绝迹,老怪决定忘记小妖的乳房和屁股,那是一种必须,如同他以前忘记的很多东西,比如父亲、比如老枪,或者自己不再是个兽医。忘记生命中曾经有过的而今不再拥有的东西,这是老怪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然后,再接着做梦的时候,才能更快乐,更忘我一些,或许,老宋、大刘他们也是一样,在开始忘记别人的时候,做起梦来,就很快乐。

    小妖活着的时候快乐么?老怪不敢确定,也许快乐,也许不快乐,只是那又并不是很重要,快乐,抑或不快乐,都跟着死亡一起灭迹了,从来不曾在生者的思想里留下半点的痕迹的快乐与否,对自己,不但不能称其为快乐,相反成为一种负累。小妖死了,死得很痛快。

    老怪依然做梦,梦里会出现小妖的影子,了了就很不高兴,这是老怪所能理解和接受的,因为,女人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在只是属于两个的人的梦里,是不能掺杂另外一个影子的,尤其不能是,女人。

    但是不管了了高兴或者不高兴,小妖依然会进入老怪的梦里,快乐着,抑或根本不快乐的,在黑白颜色的梦里,带着眼睛里的那潭秋水,也带着母牛似的屁股,如同她破鞋似的骄傲一样,进入到老怪的梦里,不说一句话。

    梦里,又有了喘息的温度,有时候是在雨天,有时候又隐落在胡同的夜色里,小妖说她依然没有找到她的影子,老怪就成了她唯一的知己。在梦里,老怪和小妖也会同行,胡同里的树叶开始凋落,一次,他们看到一对小情侣,天气冻冻的,男孩带着厚重笨拙的手套,捏了捏女孩的脸蛋,呵着热气,也是笨笨的,女孩就笑了,笑得很甜蜜,容同阳光一般。然后,那对情侣就走了,小妖却哭了,眼睛里有了泪水。

    或者,在小妖人尽可夫的岁月里,她忘记温暖的感觉已经很远了,也或者,在她有生的日子里,从来就不曾经历过温暖的甜蜜,所以见不得感人的事迹。

    如果不是在梦里,老怪也许永远就忘记了小妖,忘记了曾经在雨天里的战栗,忘记了小妖在看到别人甜蜜的时候自己忧郁的纤敏。生着的时候,小妖是作为一种需要而被存在着的,在喘息与泪水中被人需要,割断了所有的情绪,唯一能让人在远去岁月里闲思记忆的,或者是饱满的乳房,或者是母牛一样结实的屁股。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被人的遗忘,所以生着的时候,小妖才将自己破鞋的岁月演绎得那么骄傲,骄傲着忘记自己的影子和纤敏,因为,这些总是不让别人记起,所以她自己也开始慢慢忘记,忘记的背后,就浅浅留下一些忧伤,在秋水一样的眼睛里飘荡。

    老怪在严格意义上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老枪,又在非严格意义上失去了小妖,就开始思考起一些关于离散和死亡的话题,在夜凉如水的,别人都已沉入睡眠的自己的小屋里,他静静的,用笔触去抚摸那些散去别人的忧伤,在素洁也似水的信笺上,种植着同样略显忧伤的花朵,有时候这样的花朵就在静夜里绽放,略显寂寥的忧伤,很美,老怪默默的欣赏,如同远去的岁月里欣赏那杆散去的老枪。

    那个时候,女人就开始吸烟,虽然,她所认识的女人都不吸烟,小妖就开始吸烟,在寒冷的夜晚,在老怪再也触碰不到的所在,美丽着忧伤的眼睛,浅浅的笑留在信笺里,迷漫着善良的灵魂,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老怪就很悚然,觉得那也许就是诡秘的影子,可以渗透进自己的生命。

    小妖就这么散去了,在任何人都不再想起的时候,偷偷的进入老怪的梦里,点起烟,满含着忧郁的泪水,不再爱说话,也不再梦见影子,只存在于信笺上的小妖,也许依然很妖,只是在如此寒冷的夜晚,很妖的小妖依然忧伤,依然美丽,只是不再需要什么或者被人所需要,一切心绪都在烟雾里迷漫,迷漫的烟雾中,有小妖的发香。

    每每,夜色下的路灯开始眨着眼睛的时候,老怪在屋里,就会想起小妖。小妖死了,但,总在自己的屋里,吸烟,迷漫自己的眼睛,仿佛忘掉了所有伤悲,陪同一个只是记得她眼睛里的那潭秋水的奇怪的男人,在黑夜里,再也不会老去。

    小妖死了,死在别人的遗忘里,死得很痛快。

    老怪依然做梦,了了也依然快乐,依然微笑,笑得很甜。只是,城市,这幅超现实的作品里,不再有母牛,也就不再有小妖。

    曾经只是作为母牛存在的小妖消失在城市里,因为,她死了,死得很痛快。

    小妖死了,也许生的时候并不曾痛快,但,死得很痛快,虽然,死后在老怪的梦里依然会忧伤,依然吸烟,但是,她不再需要在真实得近乎丑陋的男人的疯狂里寻找虚幻的感觉,也,不再被男人所需要,这,就超越了一切忧伤的本质。

    小妖死了,死得很痛快。

    (九)水魅诱惑

    小妖死了,死在人们的遗忘里。虽然,老怪偶尔也每每在夜色如水的晚上看到她在自己的小屋里吸烟,依然会笑,惨淡的笑容中略现忧伤,但,那只是生活中很短暂的一个瞬间,不是凭了纸笔的记录,实在难寻踪迹。

    生在喧嚣的人群中,死在寂寞的无人处,这其实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最大记忆极限。小妖,也只是未能幸免罢了。

    老怪在想起小妖的时候,就会做梦,做一些了了所不能理解的梦,于是了了慢慢变得很温顺,笑容依然甜甜的,在那甜甜的笑容中,洋溢着母性的柔媚。

    “老怪,我知道你习惯用孩子的心境去触碰任何一个善良的人,然后带着这样的心情去做梦,我们都会做梦,然而不同的是,我知道任何可悲的人的另一面,其实隐藏着你所不能理解的可恨性,这是你所不知道的,所以,我唯一想说的就是,别让这样的梦境伤害到了你。”

    了了如同慈爱的母亲,揽了老怪的头在自己的怀里,那个时候天空明媚,阳光轻轻流淌,在心里,感觉到春天的气息,虽然,那个时候,已经是夏天的季令。

    慢慢的,了了也似乎忘记了一些曾令她生命疼痛的那抹忧伤的绯红。爱情,在治愈自身伤痕的同时,也滋养了那同样有着纤敏的心灵。于是老怪逐渐的忘记了小妖,忘记了曾在生命中驻扎过的切快乐抑或不快乐的本质,宛如一瓢清水的了了,在寂寞的楼道深处,一点点洗刷老怪的过去,漂染掉一切与过去关联的色彩,摊平了,放在清水里。

    只是依然会做梦,在老怪有生的日子里,那是仅仅只是属于老怪和了了两个人的梦,是为数不多屈指可数的美好的梦,美好的梦在清水中沉浮,宛若波痕深处的一道亮光,足以照见天堂深处那个柔软的核,同样的,在清水深处起勃呼吸,分外的美好。

    了了的房间是整片海洋,终日风平浪静,少有的安详,在老怪跑完邮路后,就那么徜徉在那温暖的清水里边,一如既往的不懂忧伤。

    做着梦的时候,阳光一点点的渗透,穿过那两平米半的窗户,在玻璃只能吸纳0。5%的光线后折射在了了的羽冀上,有着微微颤抖的质感,那个时候,总会有蝴蝶的翅膀在空气中缓缓的流淌,和着清远悠扬的笛声,在海洋的中心回响。

    几千年来,蝴蝶的翅膀延续了爱情的忧伤,惯常的,在坟墓外留下扼腕叹息的遗憾,只是,少有人看见,那蝴蝶翅膀的颤动,其实是真正少有的美好。只是,站在坟墓外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坟墓内的真相,一如老怪,直到死,依然未解忧伤。

    了了的梦,大都是跟明天相关的,未来总是给了她太多的憧憬与希望,虽然偶尔绯红的忧伤侵蚀她飞舞的翅膀,但是她仍旧作着快乐的梦,仿佛一切都是在想象中进行的,生命、生活都是如此,只是挥霍快乐,远离着忧伤。

    了了,开始变成了一只人格分裂后的带着一种浓重的理想主义色彩做着美好而快乐的梦的蜻蜓,同时,也拽着老怪一起飞翔,在那样清水的海洋里,拼命扑打快乐的翅膀,努力又快乐的飞翔。

    不再梦见死去同学的了了,她当然不会知道,其实生着的任何人,都只是这幅巨大的超现实作品里的一点墨迹而已,或许只是很淡的一点,散落在纷繁菀杂的一角,自己的颜色也许并不为自己所察觉,但是当墨迹累积得多了,成为构成这幅巨大的超现实作品当中的一个色块组团的时候,就显现出了它之在整幅作品里的肮脏性,或许,这只是作品本身的肮脏风格所决定的,墨迹的无辜,也就只能沦落在坟墓内偷偷哭泣。

    老怪当然也不会去想这些,因为做梦本身就是快乐的,像任何做梦人的感受一样,并不曾有异样的感觉,偷减了忧伤的美梦,麻木着老怪,也愉悦着了了。

    “老怪,我们要去成都哦,你说过的,那里的花好便宜呢。”说话的时候,老怪不清楚了了扇动的是睫毛还是翅膀,她的快乐如同阳光,总是能在一瞬间感染了老怪快乐的心情。

    老怪跟了了说过,很多年前去过成都,去的时候,带着他曾经熟悉而又刻意忘记的那种菜色。成都的花的确很便宜,一块钱可以买上一大捧,跟市场上的那些青菜萝卜几乎没有差别,当然,这只是在价格上的一种类同,二者在人为衍生的意义上,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的,但是老怪没有跟了了讲的是,其实那个时候,都是相同的,无论是价格或者衍生的意义,都没有什么不同,因为老怪那个时候见了女生就哮喘,而且,那个外语系的女生还不曾进入老怪的梦里。

    “老怪,你说你不喜欢去武候祠,那我也不要去了。”了了的柔顺在言语中表露无遗,在清水的娇媚中透着乖巧的颜容,这是老怪以后在天堂孤独的时候,经常会想起了了的一种表情,它适合了了性格中纤软的一面。

    “老怪,你说乌衣巷里真的是密密匝匝的一片老房子么?”了了不知道,就在她天真烂漫无意问起的时候,老怪的思绪真的飞向了那片密密匝匝的乌衣巷,晚霞静静抛洒在屋脊上,染了水汽的青苔在瓦楞,青葱郁郁的,仿佛几千年来一直有一双善良漂妇的眼睛,失落在巷道的深处游荡徘徊,痴痴的等着征战的夫君归来,草长莺飞,一年年的等待,一年年的企盼,最后的黑发染成了巷道如今的颜色,而远征的夫君,却早已卧尸疆场,掩埋在漫天黄沙中,也,永远失去了漂妇的眼睛。

    了了在憧憬里做梦,美好而快乐,远离超现实的一切生冷,于是老怪也跟着快乐起来,无论这种快乐真诚与否。人很多时候是这样的,也许并非真正于心的快乐,但是当善良在呼唤的时候,就会有违心的举动,因为快乐总是很容易孤单,单极的快乐泛有忧伤的色彩,而这,于善良的心,就会不忍,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真的快乐,其实很少。

    老怪有时候不明白,是什么赋予了了这样的能力,可以很精巧地将快乐与现实剥离开来,他记得了了说过,快乐着就好了,不要问为什么。那么,快乐真的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么。老怪在天堂的时候经常问自己这样的问题,总得不到解答,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快乐其实是有理由的,那么快乐也就应该有理由,但是,他却总是找不到。或许,快乐真的是没有理由的吧。

    于是,老怪就在了了的感染下,继续着没有理由的快乐,在快乐里做着梦,然后接着快乐,那么,快乐着活抑或快乐着死,就都没有什么觉得可诧异了。快乐只是一个名词,它很简单,没有衍生任何附加意义的能力。

    清水中的了了就这么在快乐中,拽着老怪一起做梦,梦里的季节不停的更换交替,也在清水里徜徉。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夏天到来的时候,大杂院里夏奶奶就陨去了,老怪不知道,如同不知道小妖如何死去一样,据说夏奶奶死的时候,依然摇着那把蒲扇,坐在小院的天井里,刚吃完晚饭还好好的,到得夜里八九点的时候,就已经僵硬了,表情依然安然而慈祥,跟平常所见并无两样。

    生活在慢慢的带走一些东西,在老怪认为理所当然存在的时候,悄悄地带走,老怪也依然每天跑自己的邮路,在城市的巷道游荡,余下的时间,就无一例外的奔向那寂寞的楼道深处,泡在温暖的清水里,继续着生活里未继的梦,时而在了了的怀中,时而在绵软的单人床上。

    了了是清水世界里的一只妖诡,偶然的邂逅,却带给他宿命的永恒,后来在天堂里,老怪看着了了一个人寂寞地生活,他又收回了自己的话。或者,他所遭遇的,仅仅是因为生活的诡秘,在孤单的尘世,让两个做梦的人触碰到了一起,一起做着梦而已,这样的安排,究竟是上天的一种恩赐还是残忍,老怪想了很久,可是如同他想过的很多其他的任何事情一样,又无一例外的没有结果。生着的时候没有答案,死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了。

    寂寞深浓的楼道深处,了了,穿着那件小小的格子衫,一笔一笔的画画,浅浅的笔墨,落在清水里,迷茫老怪的眼睛,遮掩欲望,却偷生了诱惑,如同那个夏日里阳光稀疏的午后,站在马路的两边,了了就那么轻微地踮了脚跟,朝马路这边的老怪看来,眼睛里,荡漾着清水,一直那么漫过来,很清很纯,过滤掉了所有忙乱得四处逃窜的车流,照见灵魂。

    (十)象鸡毛一样飞

    ?生活开始变得不一样,在老怪可以用思绪触摸和感知的境况下变得不一样了,先是散去了老爸,带着一种少年英雄的情结,永远地散去,紧接着是小妖,再然后是夏奶奶,都无可挽回地在突然间陨去。

    ?于是,老怪开始考虑起了人类的一个永恒的话题,那就是死亡,是的,死亡,这是任何生着的人无法回避的存在。如此说来,一个生着的人,在任何时候思考这个问题,其实都是适于的时候,生命本身,来源于偶然,其终结也将交付无常。

    ?老怪是在考虑过死亡后走向死亡的,所以,老怪作为生者存在的时候,其实是完整而纯粹的一个存在体,换句话说,老怪也是幸福的,因为幸福本身不仅仅局限于躯体完整和感观完整所带来的一切生命体验,如果说思想和肉体未能获得同步的融合感知的话,那么,这种幸福依然是残缺的。

    ?那天是周末的最后一天,如同往常一般,老怪奔向了那清水的世界,寂寞深浓的楼道深处,似乎也隐藏着一个梦,失去温度的梦,在楼道转折的时候,打了个冷战。

    ?外面的阳光却很好,温暖中有亲情的味道。孩子在路旁玩耍,小石子在手中飞扬,风一阵一阵的,绿了树冠,红了笑颜,站在了了楼底下,停放好自行车后,老怪看了一眼了了所在二楼的窗户,很大很大的玻璃窗,很干净,窗户前支了根竹竿,晾晒了几件小小的衣裳,白底蓝边的格子衫,轻轻摇曳,就像飞舞在岁月里的日历。

    ?在爬楼梯的时候,小孩子的笑声格外的响亮,非常响亮,那是老怪从来不曾仔细体察过的一种声线感觉,稚嫩的童音中,带有刺透灵魂的尖锐。

    ?了了在洗衣服,藕荷一般的手臂浸淫在泡沫里,香汗淋漓,老怪有时候搞不懂,为什么女人总会有那么多的衣服可洗,老怪妈妈如此,夏奶奶生前如此,他居住的那个大杂院的女人们也是如此。在漂洗衣服的同时,慢慢的将自己的青春年华一起漂洗掉,然后,和着那盆污水,一起倒掉,渗透进下水道里去。

    ?老怪进屋后,没有说话。梁祝的声音依然是过去任何时候的样子,阳光中略带忧伤,了了也没有说话,或许女人都是如此,忙家务的时候很少说话,老怪妈妈除了在厨房里,也很少说话,也是如此。生活,仿佛抄袭来的连续剧,冗长而乏味。

    ?了了不单纯只是一只在逐渐远离绯红颜色里做梦的蜻蜓,其实,也是一个触碰人间烟火实际存在着的女人,以一种现实女人惯常的方式,画架放在墙角,架子上有一幅画,水墨的,一如既往写意的风格。老怪靠坐在旁侧,没有说话,那一刻,老怪想起了家的影子,是的,家,老怪也该有个家了。

    ?但是,老怪除了那个有着母亲而散去父亲的家外,并不曾有过一个自己的家,而他又曾有着一个固执想法,那样的家,其实并非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家,那里有房子,宛如胡同颜色的房子,也会有可以休眠的床铺,在冬天的时候,被褥散发阳光的味道,但,并非自己的家,那,只是一个居所,有亲情的温暖,有可口的饭食,有干净的衣裳,只是没有爱情,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家。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老怪其实从来不曾有过家,因为他在突兀中死去,带着没有家的遗憾,死在突兀中,如同生命到来的偶然。

    ?只是老怪死后,依然会常常想起,在了了房子里的故事,故事没有连续的痕迹,因为心情一直在温水里,慢慢的,时间累积得久远了,就仿如茶叶于水,可以摊得很开,但是浮出水面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短暂到来不及触碰空气,就沉入杯底,杯底里,有沉默的大多数的茶梗,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所以既不能看,也不能说,只是那么躯体的接触着,漂沉在温水的底部。

    ?了了时不时的来回走动,拿这个,取那样,小小的身躯在老怪的眼前晃来晃去,外面孩子的笑声仍在,依旧尖锐,小石子在空中飞扬,仿佛六月里的飞雪,白皑皑的有些迷惘。

    ?或许老怪什么也没想,那天一切似乎都不很真实,甚至于,他对自己的死亡,都显得很不真实。孩子在笑,笑得很尖锐。他在想着应该拥有一个家的时候,了了在洗衣服,很少说话,也很少看老怪,只是作着任何一个家庭妇女在做的稀疏平常的事情,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打在了了的睫毛上,嵌在瞳孔里,有着柔漫的影子。一切,都跟往常一样。

    ?“老怪,把衣服晾到窗户外边去”了了头也没抬,楮给老怪一件衣服,湿漉漉的,拿在手上,凉沁沁的感觉就漫过心头。老怪默默接过湿漉漉的衣服,操起一个衣架就往窗户走去。

    ?了了的窗户很大,窗帘也很大,风吹起来的时候,就扇动着翅膀,几乎要把整个房间覆盖一般,老怪撩开窗帘,探出身子。细长的竹竿用铁丝捆扎在锈蚀的钢筋上,小小的格子衫迎风飘展,像一种蛊惑。

    ?倏然一阵风,格子衫飞到了竹竿的尽头,耷拉在锈迹斑斑的铁丝上,老怪再探出身子,尽力去够,差点,再又探出一点,还是够不着,于是老怪索性站在了窗台上,蹲着。

    ?又是一阵风,来自于哪个方向,老怪不知道,即便是后来在天堂的时候,老怪也不知道,那阵风轻飘飘的,并不强烈,但是老怪感觉自己被它卷带了下来,脚底一阵虚空,腾云驾雾般的忘我,那一刻,老怪身边缠绕着青山绿水的模样,触手可及,格外清晰,老怪突然间觉得很兴奋,因为在他的生活中,很少有这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感觉。

    ?从二楼的窗户到地面,其实不高,如果是做自由落体运动的话,估计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但在老怪而言,仿如几个世纪,只是老怪没有一点恐惧,也一如既往的忘记了忧伤,柔柔的风拂过眼睛,小妖的那潭秋水依然存在,夏奶奶的蒲扇轻轻摇摆,老爸背着老枪,在胡同的深处往远走,越走越远,最后模糊得看不见影子了,在青山绿水的掩隐里。

    ?掠过一楼窗户的时候,老怪甚至看到屋子里的人,是两个小孩子,搭了积木在那里玩耍,一男一女,女孩儿小,抢不过男孩,就一个人坐在地上抹鼻子哭,男孩不管,依然玩自己的,老怪刚想要说些什么,就掠过去了,来不及。

    ?只是依然记得孩子的眼睛,清澈见底,以为老怪只是飞过窗户的一只大鸟而已,并未理会,仍然接着玩自己的积木,女孩儿也仍抹眼泪,哭,嘤嘤的小声啜泣,小小的肩膀轻轻上下耸动。

    一楼的窗户其实也很大,那个时候了了正在泡沫堆里洗衣服,像个家庭主妇,老怪忙着在忘我的空中飞翔,所以没来得及想,后来他感觉自己进了一片竹篱笆,篱笆外有稀疏的风,蓝蓝的天,孩子的笑声也依然尖锐。

    ?篱笆很脆,嘎崩碎碎贴在脸上,有如水的凉意,篱笆内居住一只老母鸡,雪白颜色,蹲着。老怪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叫,还没来得及飞起来,就飘起一阵白皑皑的飞雪,飞雪中,有着小妖一般的温度。

    ?老怪一头扎进鸡窝里,死了。

    ?后来就有很多人,老怪感觉自己依然站在了了的窗台上,挂着很大的窗帘,几乎要覆盖整个房间。老怪看见自己,死得其实不难看,脑袋穿透鸡窝,扎进泥土里,开除殷红的花朵,在白皑皑的飞雪中,独自绽放。

    ?人群围成一个圈,指指点点,偶尔也发出议论。也许是因为老怪满脸的鸡屎,让很多人失去了观望的兴趣,慢慢的散了不少,但是,了了来了,老怪看得很清楚,了了飞一样穿过人群,扑在老怪的身体上,很久很久,那个时候,飞雪已经散去。

    ?“妈妈,你看,这个人死得真难看,像条狗一样!”人群中一个小男孩拽住母亲的手,一边走一边说。

    老怪站得更高一点看自己,蜷缩着身子,脑浆涂抹了一地。可不是,像条狗一样。

    -后记-

    鸡毛写完了,在快要结束之前,那种感觉很强烈,就是立马将它结束,不然,自己有耗干掏空的那种感觉。现在,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又很奇怪,心里依然茫然得很,全然不是当初想终结它时的心情,空空荡荡的,也不想再去看它,怕了似的。有人把文字比着自己的孩子,那么,我知道,这个孩子很丑,是个丑孩子,残酷的是,它不但丑,而且性格也一点不讨人喜欢,他,总是在阴冷的角落一个人偷偷哭泣,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然而缘于自己的无力,却也,只能放任他去哭,一点办法没有。我想,也许哭哭就好了罢。

    ?其实,鸡毛的捉笔初衷,来自于自己看过的一部电影邮差,和两部话剧,分别是恋爱的犀牛和台湾怪谈,有很多文字,和文字底下的那种意识流的东西,均来自于这些,尝试着玩一种游戏,对,我觉得它只能算是一个游戏,用文字玩舞台剧的一种游戏,其实,我原本也没打算多少人能看明白的,不是缘于自己的妄自尊大,实在是一种自娱的文字游戏,因为,只有看过上面提到的话剧和电影的人,才能更好的把握隐含在鸡毛里的脉络,气球可能会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她坏得很,不说话;那么,如此说来,我做人其实是不厚道的。

    ?当然,人物,是必不可少的,毕竟,鸡毛得有一个浅浅淡淡故事的痕迹,尽管我一再的重申去避免讲故事,所以,我只是很简单的安排了几个人:老怪、小妖、了了。这是在舞台上粉墨装扮的,是条明线,他们的喜怒哀乐,肆意在文字外,哭着笑着的时候,倒也可以模糊的感觉到一些;而另外一条线则是隐藏起来的,比如老怪他爸、了了的同学,他们没有完整的故事,呵呵,当然,鸡毛本身就没有什么故事性,所以就着墨得更少,有时候站在第三者的位置去敲击,有时候又是以第三者的第三者的角度去关照的,比如梦境,就是这样。

    ?其实,个人觉得这条暗线比明线更有意思,更有着深刻的意义,但是我不敢也不想去写,就让它在阴暗里喘息,记得在群里,仙子曾提到过我的胆怯,就是“城市骆驼”的那个章节,其实那个场景是‘6。4学潮’中的一个片断,很隐讳,不仔细很难看得出来,因为,我只掠取了几个象征性的符号而已,人群、街道、拳头、条幅、警车、绯红、绛灰,这些都是符号,笑笑说我在用文字玩电影,其实是对的。因为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跟政治接触得很近,可以去实现自己的一些想法,但后来就远离了,带着一种惶恐的紧张,所以,文字也不敢去挑逗那个大的社会背景,在这点上,我依然是不厚道的,现在才作一点说明,请看客们原谅,真诚的。

    ?那么,我究竟要表达什么样的东西呢,即使在写的过程中,我也在问自己,是啊,我要表达什么?隐隐的似乎是有的,但是要深究起来,又像暗流中的水,可以听见流水的声音,却看不到流动的影子。那么,就简单的说吧,70~90年代的爱情?一个人格分裂的奇怪的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似乎又都不是,不过,爱情,真是一件美丽的外衣,我很侥幸自己找到了这件外衣,可以很方便的把一些忧伤和灰调的东西包裹在里面,可是,外表依然美丽啊,象个美丽的女人一样,柔媚着哭了笑了,都会被善良人所宽容。

    ?或许,就如和尚现在叫花无缺,据说明天他还打算换,那,也是一件外衣,不过,虽然他自己说是明黄色的,但我猜测其实是红褐色谈到的‘物质与精神’论断一样,尽管自己在很警醒的提示自己该掩藏起一些东西,但最后,还是会被自己的潜意识出卖掉,而且出卖得彻头彻尾,毫无保留。鸡毛也是如此,梦境里的喃喃自语和一些相关的颜色,同样也把我出卖了。潜意识,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孩子依然丑陋,依然在阴暗角落偷偷哭泣。只是我决定要忘记它,如同忘记生活里的很多事情一样,就像老怪一样,一辈子不懂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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