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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这是徐堇生的个人战争,短兵相接,不得不战。

    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想,那个水下的男孩在面对我时,为什么会说我爱你。

    这句话只要想起,我便会陷入恍惚,眸子渐渐惆怅起来,很湿,湿漉漉。

    后来,我再也没有看到他。

    只是有时候在梦里,我依稀记得自己总是站在一大片栀子树下,焦急地等待着某个人。

    于是我醒了,又侧过身体去睡。

    16岁到21岁的每个夜晚,我的春闺梦里没有人。

    六、

    不要,他说不要。

    徐堇生是这样一直呼喊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前,颊边,眉旁滚滚落下,我咬住嘴唇,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心却隔了远远一片海。

    大约五分钟,他昏了过去。呼吸渐渐平静,苍白的脸上写满寥落,丝毫不会让人感觉惊讶,他刚刚经过一次剧烈暴戾的战斗。那双眸子,能在夜晚发光的眸子,埋在皮肤深处,暂时衰败下去。

    我用手抚摩着徐堇生的发,一抬头,颠覆窗外的男孩,他面对我,身体飞快地与窗台弯成180度,仰面堕落下去。

    这里是18层楼。

    我跑过去,扶着窗台向下望去。夜,周围高楼有金属质地的墙壁,它们映着漫天星罗棋布的银色星光,溅出刺目锐利的芒,我微微颦一下眉,掂起脚尖,头竭力向下伸去。

    我看到他在向我挥手,于是我轻声笑了出来。

    他的口型我看得很真,在星光和灯光交融成的眩目色彩中。

    他说,我爱你。

    七、

    杜离伤。

    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不是那个在缀满阳光的校园里,抱着篮球狂奔的莽撞少年,亦不是在冷清的图书馆里,默默温习功课的青涩男生。

    他是杜离伤,一见,便是让我离开后会伤心的男人。

    我叫他男人,尽管他只比我大两岁,23岁,还是会穿短裤和白衬衣,在操场上打球的年纪。

    可他很深很沉,仿佛一部抽象的文艺片。我很难看透很难看懂。

    我确实爱上了他,坐在栀子树下喝下午茶的样子。皮肤苍白,脸颊消瘦,一双茶色的眼睛,里面全是一些莫名的疑惑和弥漫散开的哀愁。

    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或是他,或是我。

    2004年7月9日晚上,我在w大的干洗店里遇到杜离伤。

    他抱着几件取走的衣服,站在门里。我提着一条将洗的床单,停在门外。

    整整一分钟,我们谁也没有移动脚步。借着昏暗的路灯,两个人互相盯着,一下一下,仿佛要用目光把彼此看穿,扎透。

    直到有人催促,别堵着门,我们要进去洗衣服。

    杜离伤慢慢移动脚步,我随他动。我和他,如面对上千斤一触即发的炸药,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粉身碎骨。

    最后,在学校最高最大的那棵栀子树下,还是他先开了口,说了一些话。

    大多数都忘记了,但有一句我刻骨铭心。

    他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八、

    睡会,再睡会吧。我只是伸出手把窗帘轻轻拉开一条灰色的小缝隙,却不止有耐不住寂寞的阳光钻了进来,躺在病房里的徐堇生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满眼憔悴,面容中透着失落,一点点恐惧,毫不费力说明一切,他输了。

    我用手拂他的脸,感觉好些了吗?堇生。

    阳光娇媚,温柔拢着平日里苍白沉寂孩子气的一张脸,在我的手指之下,也微微显出红润,像喝了淡酒。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背,姐姐,谢谢你。然后,缄口,保持沉默不语。任我再三劝慰。

    他望着漏进来的阳光,一线一线细细射在脸上,用手随意拂了下头发,将身体转向阴暗处,继续睡去。

    我叹了口气,倚着窗户,从皮包里摸出乳白色的发卡,摸索着插在鬓间,将长发弯成马尾。

    再一回头,我手松了,刚刚束好的马尾又散了开来,风随影动,它们成了黑瀑布。

    有人正在欣赏瀑布下坠的景色。他就站在徐堇生的窗旁,面对我,一只眼睛微笑,另一只眼睛流泪。

    是他,说爱我的男孩。

    男孩大约十五或十六岁的样子,略显成熟。我压抑不住心跳,走过去,慢慢坐在床沿上,生怕惊恐他。我看到他胸前有卡片,用工整的字体写着:箫楠。

    天蓝色校服上还有小块深棕色的污渍未洗干净。

    这个名字,忽然唤醒了我记忆深处的某种生命,神秘,无从把捉却又无处不在。似乎等了很多年又失去了很多年,我扶住他的肩膀,替他擦拭一只眼睛里的泪水。

    他忽然开口,白若,这么多年,你的手指依旧温暖如初。、

    我摸到他的脸,冰水一般,两根手指峰回路转,延伸到他的下颌瑟瑟发抖。

    箫楠笑了起来,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可是他挣脱我的手,头也不回,拉开门,飞跑出了房间。只是迟疑了一秒种而已,萧楠已然不见,这个怪异的孩子。

    他是怎么了,我这样想着,也跑到门前,拉开门。

    门外,杜离伤直直站着,面无表情。

    他问,白若,你怎么了。

    九、

    我决定,找到那个男孩。

    这是个很宏伟的计划,亦很刺激,我要用我的身体做实验。

    我决定,自己将自己催眠。

    徐堇生出院的那天是农历九月初十,阴天,有小雨。

    他顺利通过心理检测,会在脸上绽放甜美的微笑,露出两个米粒大小的酒窝,也能够与父母谈话,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杜离伤和我送他时,他却不语,呆呆藏在父母身后,头也不回飞快跑掉。

    堇生,靠着杜离伤的肩膀,我骤然伤感起来,想起孩子拳头上的血。

    这个黄昏,天阴沉,我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我要看清楚自己浅意识里的秘密,那个叫萧楠的男孩到底是谁。

    的确是件艰难的事情,我脱掉衬衣脱掉裙摆,将两只黑丝袜系成十字架的形状挂在窗前,看它们飘啊飘的,我在床上觉得自己也开始飞翔。窗外的雨沙沙做响,远方有奇异的五彩云出现,隐约透着星光,半弦白月摇着一柄风之橹搅乱天空。在一道闪电将至未至的时刻,我安静下来,变做很小很小的眼睛,钻进自己的胸口,并以此绝望,回忆。

    我看到自己穿着黑白色的校服,小小的个子,安静站在大片的栀子花前,雪片状的花瓣纷纷飘落,一片,两片,三片忽然有红色,先是一片红色的,然后是两片,三片,最后飘落的都是红色的花瓣。我抬头,看天空,都是红色的。我觉得我快压抑死了,再转身看那些栀子花上,躺着一个男孩,一动不动,满脸是血。那些红色花瓣,是用他的血染红的,萧楠的血。

    我又看到远处花丛中露着一个孩子的脸,木然的表情,眼神里有惊恐和失落。呵,徐堇生,原来你也在这里,你才八岁半。

    我低头看着萧楠的脸,感到一阵眩晕,重重摔到在地。听觉却是异常灵敏,堇生,快走,快走,别让她发现了我们。

    这个正处于变声期的青春嗓音我能辨认出来。

    杜离伤,你做了些什么?

    十、

    白若,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从杜离伤眼眶里滚出大滴的泪水,他几乎是跪在我面前,我这些年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到他拿一块大石头砸我,每一下都会溅起血花。

    我只是想做个恶作剧而已。他这样解释,我真的没想到会杀死他。那块石头那么小,没想到从树上砸下去他就死了。

    我当时并不认识你们,怎么会有仇恨。只是带着堇生到郊区玩,我告诉他,我能砸中任何一个目标,正巧看到你搀扶着他走过

    那时1999年,你17岁,还未成人,但你为什么砸昏我?若没有催眠,我则从此失去那段记忆。

    他说,怕,我只是怕,可我真的没想到,当年那个见证鲜血的小姑娘,竟然成了自己女朋友。

    不过,离伤,还是谢谢堇生,他让我找回了全部的记忆,你用石头摧残过的记忆,我和他的。

    然后,我对他说。

    杜离伤,我们分手吧。

    因为我爱你,因为我更爱萧楠。

    我退了学,回了老家的一所心理医院工作。我要告别一切现实,寻找那段回忆。

    我常常按着自己的心脏,对萧楠讲话。我说,亲爱的,我的初恋男孩,你还好吗?

    他总是站在月亮上对我笑,他说,白若,我很好,我不后悔。

    我也笑,是啊,我们有多么永恒的青春啊,只是,我忘记你有先天性心肌缺血了。

    萧楠喃喃说,早晚都要有这场劫的,死在你的怀里,我心甘情愿,你也是我的爱,第一个,最后一个。

    于是我就哭了,哭了就醒了,躺在月光里呜咽着,赤裸裸的身体蜷缩在床上,像一只受伤的猫。萧楠,我记得了,在杜离伤的石头还没落下的时候,你,你就已经死了啊。

    是我的身体让你兴奋,你在吃下最后一口禁果的时候,忽然面色苍白,四肢抽搐,我想帮你,却根本无法帮你,只能把你搂在怀里哭泣,一丝不挂。我们是同学,我们又是恋人啊。

    我搀扶着你,不,你的尸体,想往回返,却遇到杜离伤的石头和徐堇生的面容。

    我也晕到了,再也没见过你。醒来就是一个月以后,什么也想不起,父母安排我转学,搬到另外一个城市,从此你就只能出现在梦中。

    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的栀子花一样干净纯洁的男孩,在曾经遗忘和流失的青春岁月里,你是我的永恒,你还好吗?我真想你,真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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