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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秘密的兴趣。

    因之,他缓缓走了出去,沉声说道:你们在这里随便歇息歇息,我去为你们整治些吃的。”

    翠装少女和管宁一起回转头,一起对他感激地微笑一下,等到他们的目光在转回中相遇的时候,他们面上的笑容却都随着目光凝结住了,他们彼此相视着,就像是这一生之中,他从未见过她,她也从未见过他似的。

    但是,这陌生的一瞥中,又似乎有些曾相识的感觉,因之他的目光便凝结在她目光中,她的目光也凝结在他目光中,彼此都像是在寻找着这种感觉的由来,呀,你若想将这种目光用言语描述出来,那却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呀。

    终于,他目光缓缓避开了,虽然她是个女子,应避开目光的该是她,但是她却仍然凝注着,直到他的目光移开,她的眼脸方自不安地眨动了一下,低声问道:你的朋友是怎么受的伤?”

    他缓缓摇了摇头,他之所以移开自己的目光,那是因他发觉自己的心情又起了一阵动荡,而他却不愿意让这份动荡在自己心里留下太多的痕迹,也为了这个缘故,他此刻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因为这份动荡直到此刻还没有平息。

    这种矛盾而复杂的心情,是世间最最难以了解的情感,却也是世间最最容易了解的情感,她轻轻地皱了皱眉,接着道:他的伤像是很重嘛。”

    管宁垂下头,却说出话来,他先沉声说了句:“他中了毒!”

    然后便又将这中毒的人如何突然晕倒的情形,非常缓慢地说了出来。

    在他谈话的时候,她一面留意倾听着,一面却俯身查看这白袍书生的面容,他说完了话,她淡淡一笑,道:他若是中了毒,那倒不要紧”

    管宁抬起了眼光,笔直地望着她,却见她又得意地笑了一笑,说道:不相信是不是?你知道我是谁吗?”

    管宁摇了摇头,极为简单地说道:不知道。”

    这翠装少女便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对他的弧陋寡闻颇表惋惜,然后突又扬眉一笑,娇声说道:你年纪还轻,看来是个只会念诗联对的公子哥儿,当然不会知道我的事,可是——”她语声一顿,说话的声音突又高了起来,接着又道:“你若是到江湖中去打听一下,‘黄山翠油’是谁?我相信没有一个不知道。”

    管宁双目一张,脱口道:你就是‘黄山翠袖’?”这半日以来,他刑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已知道许多,他知道“罗浮彩衣、终南乌衫、武当蓝襟”

    这些赫赫一时的人物,都像是以衣裳之别来做标志,他也曾从公孙左足口中,听到过“黄山翠袖”四宁,知通“黄山翠袖”是和这些武林高手同负盛名人物,此刻他听到这少女竟是黄山翠油,自然难免有些惊异。

    翠装少女轻轻一笑,轻轻说道:“黄山翠袖是我的师父。”

    管宁凝视着她的神态,虽未笑出声来,领不禁长长地“哦”了一声,翠装少女娇俏嫣红,先前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此刻便消去不少,比起管宁初见她时,她扬起眉毛,挺起胸膛称“神剑娘娘”的样子,那自然更不可同日而语了。

    那老年樵夫远远站在门外,看到方才大声娇唤着走进去的少女,此刻竟默然垂着头,不禁暗中一笑,自语着道:“看来这小丫头是对这年轻人钟情了。”

    因为他老于世故,而老于世故的人常会知道,当一个刁蛮的少女在一个人的面前突然变得温驯的时候,那就表示她对这个人已是芳心默许了。

    这间小小的茅屋本依山而建,一大一小,一明一暗,虽然简陋,却极牢固,由明间映入的天光,映在这满头白发的老年樵子身上,此刻他正满含喜悦之色,望着明间里的一双少年男女扮演着一幕人间喜剧。

    只见这翠装少亥垂首默然半晌,突地“嘤咛”一声,抬起头来,娇嗔着道:“你这人,总是不信我的话,就算我不能将你的朋友的毒解去,可是不出半个月,我一定替你找到一个能解毒的人。”

    管宁暗自一笑,忖道:“我又何时说你不能解去此毒,你倒不打自招了。”目光抬处,只见白袍书生的面容,此刻竟已全都转成金色,不禁长叹一声,缓缓道:“只怕他再也难以挨过半个月了。”

    翠装少女轻轻一笑,道:“这个你不用着急,我自然有办法伸手一掠鬃发,转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玉盒来,纤指轻轻一按玉盒的边沿,玉盒中便突地跳出一粒碧绿的丹丸,落到她其自如五的手掌中。

    管宁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自幼见到的珍奇玩物,何止千百,却从未见过这玉盒一般精巧的东西,一时之间,望着这精致的玉盒,不觉望得呆了,只听这翠装少女又自“噗哧”笑道:你看什么?”

    手腕一缩,将一只似春葱欲折的手,隐入袖里。

    管宁不禁为之面颊一红,心中虽然委屈,却又不能分辩:“我是看你的手。”

    翠装少女转身走到床前,含笑又道:“可惜你不是武林中人,不然你见着我手上的这粒丹丸,定会吓上一跳——”腕肘一伸,纤掌突地电射而出,在这白袍书生下额一拍一捏,巧妙地将掌中的丹丸倒入他的嘴里,翠袖微指,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接着又道:“告诉你,现在我给你这朋友吃下的就是名闻天下的黄山灵药‘翠袖护心丹’,这种药要采集七十二种以上的灵药才能炼成,炼的时候,又要耗去七十二天的时间,我师父炼它本来以为可以解救普天之下的所有毒性的,哪知炼好之后,才知道这种丹丸只能护心,对于解毒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是以一共只炼一炉。”

    管宁忍不住插口问道:“既不能解毒,为什么还能称得上是名闻天下的灵药?”

    翠装少女掩口一笑,道:“我说你笨,你真是笨的可以,这丹丸虽然不能解毒,但只要有它,普天之下任何一种毒性便无法攻心,毒不攻心,中毒的人就不会死了。”

    她语声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我师父以前一个最好的朋友在勾漏山中了‘勾漏七鬼’的‘七毒神砂’,我师父虽然将他救了出来,又费了千方百计,找齐了七种解药为他疗毒,可是等到解药找齐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师父一怒之下,将勾漏七鬼杀了一大半,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师父虽然替他复了仇,心里还是伤心的很——”管宁心中一动,忖道:此人想必是那黄山翠袖的爱侣了。”

    却听这翠装少女幽幽长叹了一声,轻轻坐到床侧,接着又道:

    “从此之后,我师父便走遍天下,想炼制一种能解天下万毒的灵药,但是普天之下,毒物何止百种,每一种毒,都只有一种解药,你若将一百种毒物合在一处,制成的毒自然是奇毒无比,可是你要是将这一百种解药合三处制成的灵丹,却未必有什么灵效,是以天下能施毒的人虽多,能解毒的人却少,而每一千议喝萨成名的武林高手,也只能解自己制成的毒性,若是他中了别人毒药暗器,一样地也是束手无策,‘四川’唐门的毒药暗器,垂名武林将近两百年,盛名一直不附,也是因为他们家里的人所成的毒药暗器的解救方法,直到此刻为止,天下还没有一个知道!”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话声方自微微一顿,管宁暗叹一声,只觉这少女有真无知,但对江湖中事,却知道的不知要比自己多出若干倍,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了俱是管宁生平闻所末闻之事,只听得他神驰意往,再也插不进一句话去。

    翠装少女稍微歇息一下,使又接道:“我师父后来炼成了这‘翠袖护心丹’,虽然因为它不能解毒而灰心得很,可是武林中人知道了,却将这种丹丸看成无价之宝,为了此事,四川唐门,还特派人送了一份厚札到黄山来找师父,请师父不将这种灵药的秘方流到江湖中去。”

    管宁剑眉一轩,脱口问道:你师父可曾答应了吗?”

    翠装少女轻轻一笑,道:“我师父没有答应,可也没有拒绝,这‘翠袖护心丹’的药方却从此没有流传出去,因为我师父自从她的好友死了之后,便心灰意冷,再也不愿牵涉江湖中是是非非,何况我师父曾经告诉我,就算这药方有人知道,可是也没有人会花费这么多的心机来炼,就算有人会炼,可是在普天之下施用毒药暗算的人也不会让他平平安安地炼好,说不定又要在江湖中掀起一阵风浪,药还未必炼得成,与其如此,还不如将这药方不说出来的好,反而能够免去许多麻烦。”

    管宁缓缓点头,心中虽觉她们所说的话不无道理,可是却也并不完全同意,沉吟半晌,忍不住又插口问道:“你说来说去,可是还没有将江湖中人将此药视成至宝的原因说出来——”他与这少女本无深交,然而此刻说起话来,却像是多年老友似的,丝毫没有虚伪客套,这虽与他自幼环境的熏陶而出的性格大不相同,但他说来却毫不勉强,就生像是他对这少女这种方式说话,本是顺理成章之事。

    翠装少女秋波一转,含笑又道:你到底不是武林中人,所以听到现在还没有听出来,这‘翠袖护心丹’虽然不能祛毒,却能护心,无论谁中了何派的毒物,只要服下一粒药丸,那么他所中之毒虽然未解,却绝不会死。”

    管宁又不禁插口问道:“若是他一年、两年还是不能寻得解药呢?”

    翠装少女一笑道:“他一年寻不得解药,这‘翠袖护心丹’,便能使他一年不死,他十年寻个到解药,这‘翠袖护心丹’便能使他十年不死,他一生寻不到解药,这‘翠袖护心丹’便能使他一生不死,但若毒性不除,他全身骨肌之尽腐也说不定,是以这‘翠袖护心丹’虽然灵妙,但终究还是要寻得解药,才是解毒的根本之计。”

    管宁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想不到,天下竟真有这种灵妙的药物,难怪是那等珍贵了。”翠装少女又自“噗哧”笑道:“我跟你说这些话,可不是要你承我的情。”

    缓缓回转身去,朝床上的白袍书生凝注半晌,突地一皱黛眉,接着又道:不过,你这朋友所中的毒可真厉害,直到此刻还没有反应,真奇怪他是在什么时候中的毒呢?”

    语声未了,那老礁夫突地在门外轻咳一声,缓步走进来,一面说道:“饭烧好了,你们吃不吃?”

    他说起活来永远是这么简单,让你纵有心客套两句也说不出来,何况管宁此刻早巳腹饿如焚。

    早餐既毕,管宁心念动处,忍不住又问道:“方才你与他本是一起去找暗中发暗器的人,他何时中毒,你本该知道呀!”

    翠装少女放下手中竹筷,四顾一眼,那老年的樵夫已远远站在门外,面对着如缎青山,满天彩霞,意兴仿佛甚是倏亲,似乎根本没有将这一双青年男女的对话听在耳里。

    她望着这悠闲的樵夫出了会儿神,突地回过头来,缓缓说道:

    “要是叫你和这老头子一样,在深山里悠闲度过一生,你愿不愿意?”

    管宁微微一楞,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沉吟半晌,道:此人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确教人羡慕得很,但是他能有今日的心境,只怕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做到的事!”

    翠装少女轻轻一笑,垂下头去,沉思半晌,落日的余晕,映着她娇美的面庞,映着她一袭翠绿衣衫,刹那之间,管宁突发觉这少女在刁蛮天真之中,像是还有许多心事。

    于是自己的思潮亦不禁随之翻涌而起,暗自感叹着世事之奇,确非人们能够预料得到的。昨日此刻,他还是个一无烦恼的游山士子,正满怀兴奋地上四明山去寻觅待中佳句,又怎会想到这一日之阂,自家竟会生出这么巨大的变化,更不会想到此刻自己竟和一个素昧平生的绝色少女,像多年老友似的坐在这间低矮的茅屋里一起感叹着人生的际遇了。

    床上的白袍书生,呼吸突地由微弱变得粗重起来,但是在沉思中的管宁与这翠装少女,却根本全都没有觉察到。

    直到门外落日的余晕暗淡了些,翠装少女方自抬起头来,轻轻一笑,道:“你方才问我什么?”

    这句话使管宁也从沉思中醒来,方待答话,哪知翠装少女“哦”了一声,接着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问我追那两个偷放暗器的人,结果怎样是不是,唉——我告诉你,那才真是气人呢,我一看到他们的人影,就追了下去,不是我在你面前自夸,我的轻功,在江湖中已可算是顶尖人物了——”管宁忍不住微微一笑,暗道这少女的确是心高气傲之人,处处忍不住替自己夸赞两句。

    翠装少女秋波一瞪,娇嗔道:“你笑什么?我告诉你,江湖中以轻功成名的人我已会过不少,可是就连‘云龙九现’鄂子甲那号人物,对我都很服贴,不然为什么人家会叫我‘凌无影’而不叫我本来的名字呢?”

    管宁虽然与她交变许久,可是直到此刻才听到她说出自己的名号,忍不住脱口道:“那么你本来的名字是叫做什么?”

    翠装少女面颊又微微一红,低声道:“我本来叫做凌影,他们不过在中间加了个‘无’字而已。”

    要知当时女子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本是太不轻易之事,管宁脱口问出之后,心中已有些后悔,生怕这娇纵的少女会突然给自已一个难堪,哪知她竟如自己也在凝注着自己。

    这一次两人的目光相对,各自心中效感觉,已和方才大不相同。

    更不相同的是,他们目光一触,这翠装少女凌影便立将秋波转了开去,生像是管宁此刻的目光与方才有些不同似的,这种微妙的变化,你在生命中若是也有过一段温馨的往事,那么你不用我说,便也能了解得到的。

    管宁却仍在呆呆地望着她,只见她微垂螓首,忽又一笑道:“我轻功虽虽然不坏,可是在暗中偷放暗器的那两条人影,轻功却更高,我自入江湖以来,几乎没有看过能有一人轻功更高过这两人的,只是我明知未必追得上他们,心里仍不服这口气,咬紧牙关,拼命地追上去。”

    管宁暗中赞叹一声,这少女虽是女子,却有男子汉的豪气,可是在男子汉的豪气之中,却又不失其女子的抚媚,这种女子倒真少见得很。

    却见她语声稍顿,接道:我施出全力,又追了一段,虽然没有追上,但距离却也没有拉得太长,眼看前面绝堑深沉,似乎已到路的尽头,呀那时我心里真是高兴,这下子他们可逃不掉了吧。”

    管宁剑眉微皱,沉声道:他们两人轻功既然比你更高,而且又比你人多,你虽然追上了,又能怎的他们。”

    凌影轻轻一笑道:那时我可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只想把他们追上,看看他们到底是谁,和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用那么恶毒的暗器来偷偷打我。”

    “哪知这两条人影看已走到绝路,其中一人突地手臂一挥,挥出一段长索来,另一人飞快地接到手里,又是一挥,这条软软的绳竟被挥得伸了出去,而另一人竞借着这一挥之势掠过了宽度达五丈的绝壑,身影方自站定,手腕一拉,便将这边的一人也拉了过去。

    这两人不但气功、轻功都妙到毫巅,而且两人配合的佳妙,更是令人叹为观止,就在眨眼之间,这两个人便都已掠过了绝塑。”

    她一面说着,还一面比着手式,说到这里,手式一顿,长长叹了口气,方自接着说道:“我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种惊人的身手,几乎连脚步都忘记动作了,哪知——”她话犹未了,肩头突地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大惊之下,骇然回顾,却见那老年樵夫正自望着她沉声笑道:“你说得多了,可要喝些茶。”

    凌影轻轻一笑,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望着这奇异的老人又自走出门外,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管宁却在暗中忖道:她本来极为自负自傲,可是却对这两人的武功如此称赞,看来这两人的武功必定是极高的了。”

    心念一转,又忖道:那么,难道这两人便是那‘峨嵋豹囊’,便是四明山庄中惨案的凶手?”

    却见凌影俯首沉思半晌,浅浅d7了口杯中的茶,接着又道:“我看他们的背影正在发呆,哪知身后突地风声微拂,一条白衣人影,电也似地从我身后掠到前面,掠到绝望之边,身形根本没有停顿一下,双臂微张,便自冲天而起,这一纵之势,竟然高达三丈,我不禁为之脱口叫了出来。”

    “只见他身形凌空之后,突然转折一下,头下脚上,竟像一根箭似的朝对岸掠去,唉——”她轻轻长叹一声,接道:“我方想那两人的轻功已妙到不可思议,哪知你这朋友的轻功更不知比他们高出多少倍,我望着他们的身影一个个在山荫中消失,自知凭我自己绝对不能飞渡这片绝壑,便只好走了回来,哪知我追人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意方向,退回来的时候,竟然迷了路。”

    她稍微变动下坐的姿势,又道:“我在深山里兜了半天圈子,碰到大雨便又寻了个山洞躲了半天,等到雨停了才找到正路下山,看到这里有间茅——”她正自娓娓而谈,管宁正自凝神而听,哪知她语声竟突地一顿,就像是一匹在织着的纱布,突然被人切了一样。

    管宁心中一震,抬目望去,只见她常笑的面庞上,突然露出一种惊恐的表情,不安地深深呼着气,一面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突地长身而起,电也似地掠出门外。

    管宁心中惊异交集,呆呆地楞了半晌,缓步走到门旁,却见她又惊鸿般地掠了回来,暮色之中,她面上的惊恐之色像是越发浓厚,一言不发地掠回房间,拔起了头上一根银簪,轻轻向那老年樵夫好心送给她的茶水中一探——刹那之间,她手中的这根光亮的银簪,竟突地变为乌黑。

    管宁面容骤然而变,一个箭步,掠了过去,惶声问道:“这杯茶里有毒?”

    凌影缓缓点了点头,沉重地叹气一声颓然坐到床上。

    管宁心中又急又惊,大喝道:那老头儿呢?”

    转身走到门口,门外夜色将临晚霞已消,那老年樵子方才坐着的竹椅,还在门旁,但是他的人,却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这一日之间,他虽已经过许多次凶杀之事,但却没有哪一次比此刻更令他心乱的,惶急地扑到椅边,一把拉住她的肩,惶声又道:

    “你中了毒?”

    凌影又自缓缓颔首道:“我中了毒。”

    管宁长叹一声,心中满是自责自疚之意,不住顿足叹道:“我真该死,竟没有看出这老匹夫居然是个歹徒,唉这该如何是好,达诊如何是好”凌影凄然一笑,道:“这又怎么怪得了你,我也做梦也未想到这老头子会在茶中下毒,唉——我们不但和他素无冤仇,甚至连他是谁,我都不认识呀!”

    管宁心神交急之中,突地心念一动,面上候然泛出喜色,急声道:“你赶快将那‘翠袖护心丹’吃上一粒,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他方才听了这“翠袖护心丹”的妙用,此刻想到此物,心中便自一定。哪知凌影却缓缓垂下头去,生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娇弱的身躯,缓缓向椅后倒下,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也紧紧闭成一线——暮风吹来,微有寒意。

    管宁机伶伶打了冷战,双手搁在她的肩头,颤声道:“难道那‘翠袖护心丹’你盒中只有一粒?”

    凌影无力地将身躯倚在他的手掌上,仰面凄然一笑,缓缓点了点头,此刻她已察觉到管宁对自己关切的情意,是那么纯真而坦率,因此她便也毫不羞涩地将身躯向管宁倚了过去。

    人们的情感最最难以隐藏的时候,便是在患难之中,何况凌影此刻觉出自己的身躯,已因些许麻痹而变得全身麻木,她知道这种麻痹历象征着的是什么,因为她对毒药知道得极多,普天之下的毒药,无色无味,而又能使人在中毒之后片刻之间就会全身麻痹的,本只寥寥数种,自己此刻显然中了这种武林罕见的极毒之物,活命已多半无望了。

    那么,一个快将死去的人,又何须再隐藏自己的情感呢!

    自从一见管宁,她心中便有了一份难以了解的微妙感觉,而此刻,这份难以了解的感觉已变得十分明显了。

    她抬起头,突然想起一个风流的诗人曾经将圣人所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变成:“朝闻爱,夕死可矣。”

    于是她不禁又幸福地一笑,因为她虽然将要在黄昏中死去,却已在清晨寻得了自己从未有过的爱情。然而这笑容在管宁眼中,却远比世上最最凄惨的哭声还要悲哀,他想到这少女竞将她身旁仅有的一粒灵药,为着自己给了那白袍书生,而此刻等到她的性命需要这粒丹丸延续的时候,却已无计可施了。

    “那么”管宁黯然长叹一声,说道:“我虽不杀伯仁,可是伯仁却为我而死,埃——管宁呀管宁,你常常自命为大丈夫,可是此刻你却只得眼看着一个少女为着你而死在你的怀中。”

    一念至此,他只觉自怨自疚之情,从中而来,不可断绝。

    就连他抚着凌影的一双手掌,都不禁为之颤抖起来,因为除了这些感觉之外,更令他感动的是,这少女虽是为他而死,却没有半旬怨言,他自即负才子之誉,平生受到的称赞与爱护不知多少,可是像这种足以令他刻骨铭心的深情,他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凌影也感到他手掌的颤抖,她也体会到他此刻的心境。

    于是,她强自淡然一笑,道:“你根本没有江湖经验,遇上这种事上当还情有可原,可是我我自命聪明,其实,却是个最大的傻瓜。”

    她微弱的语声稍稍一顿,又道:“其实我本就早该看出那老头子不是好人了,我方才在说话的时候,他走到我身后我还不知道,如果不是身怀绝技的人又怎能做到呢!”

    她虽想强颜欢笑,却忍不住幽幽一叹,说道:“你看我有多笨,我还是将那盏茶喝了下去,不过——”话犹未了——门外夜色之中,突地传来一阵狂笑之声,于人随意作歌道:“妆志消磨已尽,恩仇何时可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数十年有限年华,转跟烟逝云消,咄:——去去,休休,说什么壮志难消,说什么恩仇未了,且将未飞年华,放荡山水逍遥!”

    歌声高亢,裂石穿云,前半段唱得悲愤高昂,有如楚玉夜歌,后半段却是宇字句句俱都发人深省的龙舟清唱了。

    管宁呆呆听着这歌声,只听得如痴如醉,竞忘了出去查看一下,这高歌狂笑之人,是否就是那诡异难测的老年樵子。

    哪知歌声—住之后,狂笑之声又起,一个苍劲清朗的口音,缓缓说道:“饭中半滴‘七毒神水’,肩上一掌‘亦煞毒掌’,茶中半分‘追魂夺命散’!这一掌,一水,一散,件件皆是追魂夺命,见血封喉之物,你既是黄山翠袖弟子,势必也知道,只是老夫二十年来,已将恩仇看淡,是以毒水只施半滴,毒掌未施毒力,只是稍作警戒,否则纵是大罗金仙,只怕也早已死了三次。”

    这语声略为一顿,又道:“她此刻身上虽有毒意,但甚是轻微,只要将老夫留在桌上的一服解毒散服下,半个时辰之内,便可无事,回去寄语黄山翠袖,就说昔年勾漏故人,虽未死去,却已将恩怨仇杀之事忘得于干净净,你两人年纪还轻六日后说话也得留意三分,否则,老夫要是当年的脾气,你两人这一刻焉有命在!”

    语声亦如歌声,字字声如金石,只听得管宁、凌影俱都目瞪口呆。

    他话声方了,凌影突地大喝一声,长身而起,掠到门外,大呼道:“老前辈是谁?老前辈慢走!”

    夜色之中,狂高歌之声又起,歌道:“昔年逍遥鬼,今日采樵人,恩仇已忘却,逍遥天下行!”

    风声如浪,树声如涛,歌声却渐行渐远,渐远渐低,渐低潮消,终于寂静,虽有轻易余音末绝,但转瞬间亦被风声吹尽。

    凌影呆呆地站在门边,心中竟不知是喜、是愁、是怒。

    管宁却呆呆地望着门外的夜色,耳畔似乎还想着那高亢的歌声,一时之间,心胸中但觉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追上这满身侠骨峥嵘、满腔豪侠气的老人,向他说出自已心中的赞佩。

    无言沉默许久,管宁力它走到暗间,点起灯光,将一包压在烛台下的药散,拿来与凌影服下。

    药散之中,微微有些苦涩之意,这苦涩的药散被水冲入凌影口中却化做满心感激之情。

    她目光凝睬管宁,幽幽叹道:“我只当‘勾漏七鬼’俱是十恶不赦之徒,哪知其中竞有如此慷慨的奇人,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逍遥鬼’虽未将仇人害死,却换得仇人的满心崇敬,这不更好得多吗?”

    果然不出片刻,凌影身上的麻痹之意已尽消去,但躺在床上的白袍书生,却仍昏迷未醒,管宁、凌影促膝对坐,经过了方才一段惊心动魄之事,使得他们彼此了解了对方的情感,却远比有声的言语还要珍贵得多“此时无声胜有声”这种超然的意境,又岂单只有那江州司马才会领略。

    夜色越来越远,灯焰越来越淡,凌影抬头轻轻问道:你从哪里来?想到哪里去?”

    管宁叹息一声,暗暗问自己:“想到哪里去?”

    目光转向凌影,凌影正默默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生像足在等待着他回答她所需要知道的事。

    于是他悄然放开了手,望着那如豆灯火,缓缓说道:“我出来已久,本来已该回家的,可是却偏偏让我遇着这么多事,我若是将这些事都置之不顾,那么非但我心不能安,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可是,唉--我若是不回家”

    他突然想起家里还有许多等待自己的人,也突然想起自己父母慈祥的笑容,一时之间,心胸间又被思念之情充满。

    凌影幽幽长叹一声,垂首道:“你的家一定快乐得很,有爸爸,有妈妈,唉一——老天为什么这样不公平,让一些人有温暖的家,却让另一些人没有家呢?”

    管宁目光抬处,昏黄的灯光中,她面上的笑容又复隐去,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险上,似乎泛起了两粒晶莹的泪珠。

    于是他忍不住又捉住她的手,想对她说两句安慰的话,可是他心中已有一份浓重的忧郁,部又怎能去劝慰别人呢?

    哪知凌影眨动一下眼睛,突地轻轻一笑,柔声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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