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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藏虎稳环碧庄 漫天风雪驱二叟 宴前话当年 月皓星明九回阁 惊魂飞魄弊三仇

    且话关外辽宁许家屯,这日来了一个中年文土,落在一家小客栈中,满口江南口音,第二日就在客栈门首贴上斗大招贴,自称俞云,大小方脉齐全,代人书信扎酬金和计,这招贴上书法,确是名家手笔,当地几个饱学宿儒见了,连声称赞不止。

    这许家屯地方,虽仅只两条大道,因地处海口,又当千山山脉入口处,成为皮毛三药集中地,却也十分热闹。每家每户都以厚厚的门帘挡着,一则避风,再也因为车辆马匹过境,会带起满天黄沙吹入户内,是以一年四季不撒。

    时当七月下旬,正是盛夏,但关外却一点都不令人感到酷暑燠热。俞云傍晚时分,总要去客栈不远左侧,一片小松林前,在一座拱石挢上立着,挢下一弯绿水,长满了芡实,圆叶在水中不住地飘动,松涛轻啸,夕阳衔山,红霞漫天,真个景如图画。俞云一人有时仰望云天,负手长立着,口中吟哦诗句,有时坐在挢上,凝视挢下流水,似是无限幽思。

    俞云在这家小客栈中,人缘倒搞得挺好的,上上下下见着他,有的称他大夫也有称作俞先生而不名,他总是笑口常开,逢人点头打招呼。头两天,求诊的人当然不多,慢慢的一天就有十来个,因为他银钱看得不重,遇上贫穷的病人,照常送诊处方,他开出的药方,无不灵验如神,慢慢地名头传开了,这许家屯周围百十里地,无人不知许家屯有一个俞先生。

    两月后一日,俞云在客栈柜房中,和老掌柜两人喝烧刀子,面前摆了三四个小菜,正在喝的起劲,忽闻店外起了几声马嘶,继之门帘一开,闪进三条虎背熊腰大汉,头上戴着宽边龙须草帽,其中有个年岁比较大的,大着喉咙嚷道:「老掌柜的这儿有个曾扶胖的俞云大夫么?

    老柜掌一见,登时哦了一声立起,笑道:「原来是孙当家来了,这位就是俞先生。」用手指了俞云一指,俞云缓缓立起问道:「请问阁下何事要找学生?」

    姓孙的大汉打量了俞云两眼,哈哈大笑道:「俞先生,你可走了运了,我们老当家的孙女患病,请你去瞧病,只要你本事真好,老当家─喜欢,白花花的银子赏下来,够你舒服一辈子。」说着,豪迈地又是一阵大笑。

    俞云却酸气冲天道:「医生有割股之心,无论贫富,一律看护,若为图财,学生万万不敢,只不知贵老当家宝庄何处,学生随后就来。」

    姓孙的大汉哈哈大笑道:「俞先生,想不到你会这么酸,我们老当家宫天丹,人称白山一鹤,住在长白山笔架峰,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你总该知道了,老当家遣俺孙开庭等三人,专程迎你进山,你说随后就到,我只问你怎么走法。」

    俞云才恍然道:「哎呀,原来是宫山主,学生真是三生有幸,孙当家请稍待,学生去收拾一点应用东西。」说着,转身走进屋内,匆匆又步了出来,身上加了一件狐皮大褂,手中拿着几本破旧医书。

    孙开庭笑道:「想不到俞先生还真是跑江湖的行家,山上奇寒风又大,比不上俺们练家子的还抗得住,俞先生你这文丝丝地,弱不禁风,不多穿点衣服,还没有见到病人自己反先病了,那不成,勾天人笑话啦。」说得同来二位及老掌柜都笑了。

    俞云自己也哈哈大笑道:「我们这一行医巫星卜串江湖的,就叫四海为家,这一点都不懂,哪配称江湖郎中?孙当家,您说是吧?」继又道:「老掌柜,相烦把学生屋门锁好,事了当再为相聚。」老掌柜连连应诺。

    俞云随着孙开庭三人走出了客栈,只见有四名壮汉抬着一架山兜,这种山兜只有关外才有,像个无顶轿子,不过它可背躺着,兜下铺得厚厚一层乌拉草,柔软温暖,俞云见了咋舌惊道:「学生坐这个上山,怕得紧咧。」

    孙开庭大笑道:「俞先生你怕这,干脆闭上眼睛,不就得了么。」

    俞云摇摇头,似是无可奈何的样子,上了山兜躺着,四名壮汉一声吆喝,快步如飞的抬去。俞云坐在上面,很是平稳,只感觉到稍有起伏颠波,不禁暗暗点头道:「这四人训练有素,腿上功夫倒十分轻捷。」

    孙开庭三人乘骑在头里走去,一出许家屯不足五里,就到了干山入口,卡中就有人闪出,问道:「孙当家,俞先生请来了么?」

    孙开庭回道:「接过来啦,烦你传报总堂。」那人答应了一声「是。」又闪进卡内。孙开庭三人离鞍下骑,往前窜去,俞云山兜也随后赶着,忽然卡口那边飞起三支响箭,四山均起了回声,清澈悠亮。

    一进山,山势分外的陡削,仰面见人,云从脚起,孙开庭三人提纵术很是不错,只在山间小径跳跃起落,只苦了抬山兜的脚夫,哼哈连声,衣裤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身上,俞云尚不住的怪腔奇调,惊叫害怕。渐至半山,四外黑压压地,密林重莽,酿萝蛇腿,兽蟒虫豹不时出没,山风威力加强,呼啸怒吼声往耳旁掠过,沿途响箭冲霄而起,却不见半个人影出现。

    三个时辰过去,俞云等已轻置身在山顶走着,远远望去,高峰仍然积雪未化,一片白皑皑的天风扑面生寒,俞云双手拢着蜷在山兜内,高声呐喊道:「孙当家,还没到吗?快把学生冻死了。」

    孙开庭转面笑道:「俞先生,这不是到了吗,请你低头看看就知道了。」

    俞云本是半仰着的,闻言勉强坐直身子低头一看,却见谷底隐隐现出屋宇,却为树木枝叶遮蔽,不是穷极目力,是无法看出。这山谷天然是一方广阔盆地,怕不有屋宇千百间,千山派总堂设在此地,常人是万难发现。

    下山的时候,俞云只觉腾云驾雾似的,一颗心吊在口内,吓得面目变色,好容易到达平地,进入古木三天树林,才松了一口气,孙开庭回首见他面色灰白,吓成这个样子,不禁扬声大笑。山兜只在林间左转右弯,搞得俞云头昏脑胀,明明有路不走,反而朝无路径的方向行去,似为按着九宫八卦方位布置。

    走出林外,豁然开朗,面前呈现的是一片连绵屋宇,鸡犬相闻,炊烟绕绕四起,这是一个村庄的格式,谁也不会想到是强梁枭客聚集的所在。孙开庭三人在前疾行着,七拐八弯,来在一所气派很大的宅第前停着,那宅第被崇高的青砖围墙围住,八字门头高耸,重朱铁环,金松两个虎头,但是此门紧闭着,人们反而,从旁边侧门出入,门首虎气森森四个大汉亮刀把着,一见孙开庭来到,立时一个大汉飞跑入内,锣声响三响,朱漆大门隆隆开启,俞云知是主人以贵客之礼迎接于他,但见一位老人,年约七旬,率领着数人快步如飞地朝大门走来。

    俞云细细端详这老者长相,一张朱砂色的同字脸,须眉雪白,尤其是两道白眉长及耳须,宛然寿者之相,目光如电,心知来人长白干山山主宫天丹,俞云即一揖到地道:「学生俞云拜谒山主来迟,已是失礼,何劳山主亲身下降,死罪,死罪。」

    白山一鹤宫天丹呵呵一笑,晶亮的眸子闪电似地,打量喻云一眼道:「俞先生,好说,小孙女病势沉重,故而屈驾来此,一路而来,没有辛苦吧?」

    俞云又是一躬到地道:「哪里,哪里,救病如救火,还是请山主先带学生去看看令孙嫒吧。」

    宫天丹捋须一笑,肃客入内,俞云快步走着,只见好大一所宅院,院内奇松古柏,桂子飘香,花叶在山风里婆娑起舞,白石铺成一条小道,夹道十数巨枫,时正九月下旬,叶红似火,灿烂又绚丽,正像古人诗句:「停车坐爱霜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在那阳光照耀之下,晶红夺目,枝叶丛中,隐隐现出,崇楼奇阁,飞丹流檐,不亚于王侯所居。

    俞云被引进在一间书斋落坐,这间书室那像个绿林巨寇所有,简直是高人隐士才配居此。壁间挂得有多幅名家字画,琳琅满目,小厮献茶已毕,宫天丹即陪俞云走往内院去,这大宅子布局不凡,回廊九曲,琉璃水阁碧砂轩,仆妇如云,行行来在一间屋内,一个小女孩约在六七岁,昏睡床中,全身被绫被掩盖,只露出小脸庞,灰白无神。

    这屋内还有三人,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太太,凤目晶光闪烁,手扶一支乌黑油亮的鸠杖,另外是一个年约三旬的少妇,姿容艳丽,还有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环,端坐床上,一召见二人进内,即盈盈起立,宫天丹为俞云一一介绍,指着老太太道:「这是山妻。」

    俞云兜头一揖道:「学生俞云拜见老太太。」

    官天丹又指着少妇笑道:「这是小媳。」

    俞云又是一揖道:「学生俞云三见少夫人。」

    老太太笑道:「俞先生,不必多礼,就请看看小孙女的病吧。」

    俞云连声称是,侧坐床沿,用手一扶小女孩脉象,不禁点头晃脑,半晌,才立来正色说道:「其实都没有什么重病,原是一点小风邪引起寒热,大概是老山主老太太,和少夫人太疼爱之故,认是虚弱,施用三药补剂,以致将风邪逼凝体内,只观六脉沉数,里有结热,本可用祛热发汗之剂,一帖见效,却又为庸医所误,故而┅┅」

    宫天丹本是看了小女孩依旧昏睡不醒,不由紧皱双眉,闻说没有什么重病,忧心大宽,又听为庸医所误,眉头又皱,急不择言问道:「有治么,俞先生?」

    俞云忙道:「有治,有治,学生保证不过三天,即可痊愈。」宫天丹等一听此言,不由欢欣,俞云向老夫人少夫人告辞趋出,同宫天丹回至书斋,俞云提笔凝思,半盏茶时分过去,才予下笔,处好一药方,递在老山主手中。

    宫天丹接过一瞧,啊一声,说道:「俞先生,你的字太好了,简直我平生少见。」俞云连声谦虚不止。

    这时陪着宫天丹一道迎接俞云的文人,一同近前趋看俞云处方,其中一位老者亦赞扬备至,说:「真个不错,比之名家手笔,亦不为少过。」

    宫天丹一双晶光四射的眸子又射向俞云身上,心里打定一个主意,此时言之还嫌过早,笑道:「小孙女能得痊愈,宫某必当重谢俞先生。」说着将方笺命小厮拿去传话,照方抓药。

    三天过去后,果然小女孩病体痊愈,宫天丹带来书斋,命叩谢俞云,俞云道声:「不敢。」一下抱起小女孩,亲了一亲,放下与宫天丹笑道:「此间事已了,学生要告辞下山了。」

    宫天丹笑了一笑道:「宫某尚有一事相求,且别忙先回许家屯,宫某心仰先生文采,拟请代教小孙女文课,并司文札,年酬束馅二千两,谅先生不致推却吧?」

    俞云闻说,怔了一怔,摇首道:「学生承老山主如此看重,荣幸之至,但是学生闲云野鹤已惯,想趁着有生之年,遍游天下,一睹山川文物之胜,此事看来,学生只有不恭了。」

    宫天丹不禁皱了皱眉道:「俞先生,宫某爱才心重,请万勿推辞,先生还是壮年,有的是时间游历名山大川,宫某只以三年为限,先生一非武林人士,再非我派门中人,三年中俞先生亦是自由之身,随意出入,决不羁縻限制;尚有我这环碧山庄人丁不少,疾病难免,先生也可施展神技造福人群。」说着,目光露出一片诚恳之色。

    俞云沉吟半晌,慨然道:「既是老山主如此看重,学生再推辞就未免矫情了,只是学生有一点下情陈述,学生性喜午睡,在这期间,不愿被人惊扰,愿山主破格准许。」

    宫天丹当即大笑道:「我道为了什么大事,这间书斋及厢房今后列为禁地,若无要事,不准任何人惊扰先生。」俞云大喜过望,又说须至许家屯一行,检收自己随身之物,最要紧的,还有几个病家待其竟功,宫天丹立时应允,并赠五百两白银,置办衣履。

    俞云回至许家屯,与客栈老掌柜齐书兴盘桓五日后,再度去环碧山庄。自此而后,俞云每日长居书斋,除了教那小女孩一点字文外,不是濡毫提词,风花雪月,就是饮酒品食酩酊大醉。偶而也出庄散步,眺赏山光水色。白山一鹤宫老庄主还真看重,赠他一面红羽令旗,任他出入,反正见他是个文人,这千山万壑,不是身负极好武功的人,决难飞越,所以慨然相赠,还遣了一个十二岁的小童叫品儿的,专门服侍他。

    这日,老山主孙女儿秀云,头上扎得两个冲天辫儿,跳跳蹦蹦的跑近书斋,见着俞云就叫道:「老师,我爸爸回来啦,带了很多糖果给我,爸爸听说是老师治好了我的病,他说想见见您,老师,我们走吧。」说着一双小手死拉活扯俞云衣裳,俞云呵呵笑着,牵着秀云趋进内院。

    厅内老庄主宫天丹不时发出雄浑的笑声,看见俞云走来,含笑立起,即道「小儿宫凌飞中原归来,闻听俞先生医术通神,孙女秀云为先生着手成春,要当面谢谢俞先生。」

    俞云一边来,即看见老山主身旁端坐一个中年人,方面大耳,英气非常,与老太太少夫人谈话,听说就向中年人抱拳施礼道:「学生拜见少庄主。」

    宫凌飞大笑地:「俞先生,咱们武林中人那用来这多俗礼,俺倒要首先谢谢先生呢。」

    俞云谦虚了几句,又向老夫人少夫人请了安,就要告辞退出,老山主一把留住,笑说在此吃了饭再走。一刹那间,丫环摆上了一桌精致酒宴,俞云坐在侧首,一面吃,一面谈着,宫凌飞与老山主郑重说道:「孩儿从江南回来,就听说我们当年的仇家霍山二叟邀约多名能手,要来此环碧山庄报那一掌之仇。」

    老山主哈哈大笑道:「霍山二叟不来便罢,不然定叫他们讨不了好回去,想我们千山帮虽是盗寇组织,不义之财决不妄取,不仁之事也决不妄为,想那霍山二叟,劫盗淫掠无所不为,当年竟伸手到我们头上,所以被我用上「大力混元掌」,把他老大韦麟瑞打了一掌,还是我见他成名不易,只用上五成真力,否则,岂能止他活着回去。」

    宫凌飞笑道:「还听说霍山二叟练了一项绝艺,我等真不可大意。」

    老太太接口笑道:「凌飞他们来了正好,可看看你娘二十八招闪电杖法精进了多少。」一头银发,根根飘动。

    宫凌飞恭顺地微笑道:「娘,想不到您这么多年来,还是兴致未减。」俞云在座不停地啜饮,举箸尝菜,这种武林事情在他听来好像茫然不解,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所以一面吃,一面与小女孩秀云低声说笑。

    忽然宫凌飞又笑道:「如今中原道上又出了两件耸动听闻之事,一是出了一个怪手书生,姓名则不详,听说十三邪之首苍须怪叟败在他的手上,双腕全折,又被点了残穴,华山阴阳双剑同时折在他的手下,因此红旗帮主宇文雷当场吃瘪,被怪手书生震住,将红旗帮势力撒出苏北全境。还有惊人的那怪手书生在石家庄一人独败清风帮十九家舵主,第二天鸠神索千里也死在他手上,这事震惊了大江南北,据说这怪手书生是一个年纪甚轻,像貌英俊的少年人物,孩儿可惜未见着此人,不然到真想与之结识结识咧。」

    宫天丹听得白眉轩动笑道:「岂只是你想结识,就是我老头子也未曾不想见见呢,还有一件是什么呢?」

    宫凌飞笑笑,道:「这事传遍了整个武林,就是当年威震河洛命丧武功山中的迫魂判谢文,又重伏现江湖。」

    宫天丹惊哦了一声道:「是他么,真令人难以置信。」

    宫凌飞接着道:「是呀,孩儿也难以置信。澜沧双煞,桐柏山五毒真人,及三手蜈蚣伏令铎都伤在他手,但无─人亲眼得见,只闻江湖传言,追魂判想将当年在三湘围袭于他的人查出,一一清除。」

    老山主宫天丹皱眉笑道:「此事若被翻天手洪葛万等听见,他们三天三晚也别想睡得熟。」

    宫凌飞不禁侧脸望了窗外一眼道:「洪大叔尚住在九回阁吗?」

    宫天丹颔首道:「还住在那儿,他哪敢出山半步,当年几个对头冤家,都要置他于死命,所以跑到环碧山庄窝着,一蹲就是十年。如今听到迫魂判再出。即要他的命也不敢离门。虽然当年围袭追魂判的人,都是掩藏真面目出手,以追魂判那份精明,不难全部查出。说真的,洪葛万也真是,不关他的事,何苦伸手三与,他师弟姜雄那份德行,罪恶滔天,就是不被追魂判谢文诛戮,即撞见我辈也难以幸存,他还有脸替他报仇,这人一生,就是吃了多管闲事的亏。」

    宫凌云笑道:「爹,您别这样说,师弟死了,怎么师兄可以不代报仇?武林小人听了,有什么颜面见人。」

    宫老山主正色道:「胡说,要代师弟报仇,尽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面,何必偷袭?这事做得最没有出息。」

    宫凌飞面上一钉,老太太笑道:「好了,好了,你们爷儿俩最好别聚在一起,一见面就斗嘴,冷淡了俞先生你们还不知道。」

    俞云本与秀云说笑,闻言忙道:「不要紧,武林中事,学生本一窍不通,少庄主远道归来,父子总有一番叙阔,这种天伦之乐,像我学生天涯作客,半辈飘零的人,是无法企想的。」这种说词,也真是俞云真诚吐露本心话,没有半点客,套成份在内。

    老山主怕真个冷淡了俞云,于是有一句,没一句,找着俞云说话,本来文人与武林中人谈话是格格不相入,好在老山主阅历广博,见识多,没多时就搭上了线,谈得异常投机,不时抚掌大笑不止,转眼酒醉饭饱,俞云起身告辞。

    这晚俞云神思不属,久不成寐,不得已披衣下床,搬一把交椅坐在书斋外面。十月上旬,在关外相当冷了,尤其是长白山上。不过月色十分皎洁,天河云淡星稀,那月色照在山谷、森林、田庄,都分外迷人,树木除了常青松柏等外,渐渐尽都凋零,有的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天风过处,起了一阵阵呼啸,萎黄的枝叶像旋舞般飘落,飘在俞云肩上、身上,俞云木然呆坐,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像是满腹心事。四更将尽,霜落正浓,牛毛细雨般地漫天洒下,俞云用手摸了头间一把,伸了伸懒腰,搬椅回房才慢慢入睡。

    第二日,俞云昨晚之心事,似是全部一扫而光,教了秀云一段字文后,小厮品儿送上一碗好茶,呼噜呼噜正在啜饮得有劲,忽见老山主宫天丹面色凝重走了进来,俞云慌不迭起身施礼,老山主用手一挥,微笑道:「俞先生,这两天恐有霍山二叟来此寻仇,如无必要;请不要离开书斋,以免保护不及,伤及先生,万一见有生人,或者有些响动,千万别露面,只可藏着不动┅┅」用手指了指品儿道:「这品儿也懂一点防身武艺,命他护着先生好啦。」

    俞云吓得面色苍白,忙道:「这个┅┅学生自会谨慎,老山主不必为着学生担这份心。」

    老山主道了声:「这样就好。」略一颔首,便自走去。

    俞云长叹了一声,见品儿立在门边,望着他俏皮地笑,俞云拉长了脸,低喝道:「小猴儿,你敢对我先生无礼,我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品儿笑道:「先生,品儿那敢对你心存轻视呀,只笑刚才老山主说是有什么人要来,先生你只吓得面色┅┅」说到此处,品儿忽然止住不说。

    俞云翻着眼睛,怒道:「小猴儿,你别得意,老山主不是说你也会三拳两脚吗,你且露一手给我先生瞧瞧,先生虽然不会,但看的本事还有,谁行谁不行,一看就知,你若力不足于保护我先生,干脆先生我往床下一蹲,万无─失。」

    品儿不禁一笑,笑得那么天真,悄声对俞云说道:「先生,品儿最近学得─宗玩艺儿,千万不要让老山主知道,他知道了,准会挨一顿臭骂。」说着,从襟底掏出三支明晃晃的甩手箭,长仅五寸,份量很轻,看起来不过层纸般厚,只见品儿笑道:「先生,你看清了。」

    足下暗踏子午桩,右手平伸,霍地一翻腕,只见三道银线一闪,「笃」的一声同打在案前一只檀香木制神像上,把俞云吓了一跳,取过神像细看之下,一只打在胸口,两只恰好打中双眼,入木三分,在品儿这小小年岁,腕力能有这般强,这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俞云不住口的称赞,问道:「这是谁教你的?」

    品儿一面伸手拨出三支甩手箭,一面笑道:「这是老夫人瞒着老山主,传授给品儿的。」

    俞云不胜惊讶道:「会是老太太┅┅老人太竟有这么好的功夫。」

    品儿噗地笑出来,天真地道:「俞先生当然不知道啦,我们老山主一家都有极好的武功,老太太就是名扬关外的白闻鸠杖婆叶寒霜。这些,先生虽不是武林中人,总该有个耳闻┅┅」品儿像是听见什么,凝耳侧脸,一溜烟地跑出去了,俞云哑然失笑。

    这天晚上,月光下,掠来两条黑影,似两头巨鹰般,就在俞云书斋窗前闪过,忽然又起了数声叱,继之以兵刃相撞声,片刻,又响起了一阵说话声,此后一切趋于寂灭,只听得风动窗纸,一片沙沙。品儿从外匆勿跑进书斋,又闯进俞云卧房,半点动静都无,俞云未见踪迹。品儿呆立半晌,好似思索出什么结论,直惊得他退后了一步,转身窜了出去。

    一会儿,品儿领着老山主,少山主进来,品儿叫了声:「俞先生。」

    「呃┅┅」这答声颤抖着,好像发自床下,悉索,悉索,床单自起,探出一个脑袋,慢慢爬将出来。老山主宫天丹及少山主宫凌飞,见俞云一脸黝黑,满身:灰尘,均强忍着笑。

    老山主道:「刚才是两同道来此投信,说是霍山二叟等人今晚可到,一时不明敌我,致引起拦截,不想俞先生却受了虚惊。」

    俞云讪讪地一笑,答道:「学生听见金铁交鸣声,不及于趋避,情急无奈出此策,倒被老山主见笑了┅┅」

    宫凌飞昏眼见品儿噗噗笑出声,忙喝道:「品儿,还不快去盛水与先生净脸。」

    品儿拿出水盆转身跑出,一路尚不停地发出笑声,宫凌飞笑骂了声:「顽皮。」三人于是立谈了数句,即告辞而出。

    老山主等一走,品儿端水进来,笑道:「俞先生,明晚庄后笔架峰头有热闹好看,先生想看不?品儿可以领先生藏在一密处偷看。」

    俞云喝道:「小猴儿,为什么领着老庄主等来,你存心让我好看,明晚热闹,你要去,我不去。兵凶战危,有什么好瞧,屈┅┅」品儿格格笑着走出。

    俞云望着品儿后影摇了摇头,道声:「这孩子┅┅」

    次晚三更时分,笔架峰顶只见刀光剑影,喝骂之声,震山荡谷,将近天明,老山主满身浴血,扶着左肩走进书斋,显然已受了伤。俞云坐在椅中,想是一夜末睡,品儿伏在案上鼾声呼呼,俞云一见老山主走进,即慌忙立起,啊了一声:「老山主受了伤么?」用手─拍品儿肩头,品儿立时苏醒。

    宫天丹微笑道:「这点伤算不了什么,烦先生看看损伤及筋骨否。大概流血过多,元气大伤,请处一方再调养两三天,也就好了,只是晚来若不是有人暗中助手,宫某险些伤在霍山二叟剑下,但不知此人是谁┅┅」

    俞云一面察着伤势,一面笑着:「老山主福寿齐全,冥冥之中自有天助┅┅嗯,伤势不重,待学生处一补血增元之方,再用冰肌散外敷,不出两日,定可伸缩自如。」于是匆匆写下了一方,交与品儿检药。宫天丹接着说出与霍山二叟拚斗经过。

    将近三更,月色分外皎洁,碧空如洗,嵌着沙数星粒,闪烁发光,宫天丹率领宫凌飞等二十馀人,早在峰顶立候。等候多时,忽听一占长啸,山谷立时震起回音,历久不绝,对面山头涌起数十条人影,星丸起落弹射,来得好快,眨眼即窜上笔架峰。

    宫天丹暗暗惊疑,心道:「霍山二叟那里是报那二掌之仇,看样:卜是来一举夷平我这环碧山庄┅┅奇怪,周围本帮十一个暗忙,竟无一人发现他们而升起信号,难道都已遭了毒手么?」

    正在惊疑之际,霍山二叟却已落在身前,身后涌立着三山五岳江湖奇士,二叟银须飘飘,迎着夜风而立,袍袖带起「折折」声,老大韦麟瑞冷笑一声道:「宫天丹,我们又见面了。当年韦某临别留言,你总该记得,霍山兄弟重出江湖之时,就是环碧山庄倾覆之日。」

    宫天丹仰面扬声大笑,笑定,说道:「韦麟瑞,言犹在耳,那有忘怀之理,我只道你是遮羞之言,不料你们果然遵誓光临我这环碧山庄。不过,你还忘记丁说要我宫天丹一条老命┅┅」

    韦麟瑞一声断喝:「住口,覆巢之下,岂容完卵,今晚你能逃出性命的希望,只如海底捞针┅┅」

    站在一旁的老二苏麟祥接口道:「老大,那有这多时间与他斗口,料理了他们再说罢。」也不待韦麟瑞同意,用手一挥,随来之人纷纷上前与宫天丹带来之人打起,尚有十数人向环碧山庄那边窜下。

    天丹心中大急,霍山二叟也自发动,呛呛两声宝剑出匣,一分身形,双剑银光闪闪石火电光般的同时递到,一向左肋,一向右臂,名家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宫天丹哈哈大笑,一拱腰,嗖地身影拨起二丈高下,肩头两柄亮银拐掣出,惊天匝地望霍山二叟劈头打下。霍山二叟往外一撒,让开双拐,即又复合,展开一套奇妙难测的剑法,剑剑不离宫天丹周身要害,但双剑出招,都是朝意想不到的部位发出,使宫天丹难以防护。

    宫天丹心中甚是吃惊,忖道:「霍山二叟那处学来这套奇怪剑法,这是他们聪明处,知道掌力难练到可以盖过我,剑法练得这样,可以算是已达炉火纯青阶段了┅┅」二叟剑光愈来愈密了,可以想见,他们今晚下了最大决心,不把白山一鹤宫天丹折在手下,誓不甘休。

    此时,环碧山庄掠出了一条黑影往峰顷窜上,月光映照之下,此人动作奇快,一缕淡烟般,眨眼即逝,到达顶峰,白鹤一般冲在一棵古松上。

    老山主宫天丹积数十年的内外双修功力,与霍山二叟勉强打个平手,他心悬两地,不知这时他的老伴与二叟派下十数袭庄的对上了否,他知老伴功力与他差不了多少,但袭庄之人有十数名之多,非庄中普通泛泛之辈能敌,她怎样可以兼顾,媳妇武功颇高,却有三月身孕,怕不能出手帮助,以防波及腹中胎儿,万一媳妇出手怎么办呢?想到此处,不由暗暗战颤,心神略分,被韦麟瑞一剑刺中左肩,鲜血薙薙而出。

    宫天丹疼得咬牙,右手中侧闪电─拨,身形右旋,想撒出圈外。不料他快,苏麟祥更快,一剑霍地又刺中左肘,宫天丹踉跄往前进了两步,霍山二叟大喜,双剑复又同时劈到,官天丹在间不容发之时,右掌运起「大力混元掌」力,向霍山二叟扫去,这─打上,尽管二叟功力再高,也得筋损骨裂。

    霍山二叟出招快,撒招也快,身形猛往下挫,两剑同一方向往宫天丹双腿卷至。宫天丹避招不及,索兴闭紧两目等死,竟听到两声闷哼不禁睁眼一看,却见霍山二叟──个右目,一个左目,好似中了什么歹毒暗器,渗出血来,二叟如疯虎──样,身形猛翻,往来路窜逃而去,宫天丹惊魂略定,望着二叟逝去的后影,不由暗暗叹息,冤仇何时可解。

    一条黑影瞥然往头上闪过,月色下,只见那人手中放出一蓬黑线,不带半点儿风声,打向群殴人群中,连连「哎哟」声中,那人复往上窜,一瞥而失去身影。霍山二叟带来的人喝声:「风紧。」一闪刀光,齐都往来路四处窜逃。

    宫天丹走前一瞧,自己这方并无一人,中了那条黑影发出来的暗器,惊疑一问,却说对方大多数人,像是打中眼睛,不禁大惊,暗想:「这人手法,端的不可思议,难在暗器判明敌我,又是人在动,真是太玄了。这是是谁,一定是熟人,不然,哎呀,老伴那边不知怎样了?」匆匆嘱宫凌飞等查视沿途卡上帮众有无损伤后,自己转身带着数人疾转环碧山庄,臂肘两处伤口鲜血不断滴下,迎着夜风一吹,格外刺痛入骨,右手一抱左臂,猛往前窜。

    还设到达山庄,宫天丹途中即发现三三两两敌党,倒在山涧,树边,屋角┅┅等等都是,似是被点穴道。宫天丹愈想愈是心惊,直觉来人功力之高,得未曾有,随命手下抬往囚禁,一路奔着,一面想:「谁?这人究竟是谁?」这念头,盘旋在宫天丹脑际。

    回去内院,见自己老伴正与爱媳说笑,不像有什么惊动白发鸠杖婆叶寒霜见宫天丹负伤,慌得立起,叫道:「老山主,伤得怎样了?」

    宫天丹略一挥手,含笑道:「没有怎样,敌人全打退了,我现在要找俞先生去,回来再细谈吧。」转身才走来书斋。

    俞云听完俞不禁连声道:「神龙见首不见尾,信如其人乎?」老山主宫天丹伤口敷药包扎已毕,谢了几句,起立作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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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出得环碧山庄宫天丹这座人宅子,向右拐,一条乌石砌成的上山梯阶,迂问九折,不下于千数百步,直达山腰,在古木三天的树丛中,隐藏着一座二层飞丹流檐,重朱松紫的九回阁。

    这晚,阁上朝东的─扇落地隔门呀地开了,步出一个须眉苍白的老人,面上皱纹垒起,形容憔悴,似是受了无穷的岁月煎磨,负手立在镌花护拦前,仰望云天悠然凝神,在一轮明月照射下,显得格外苍白无神,忽然长叹─声道:「十年了,这是一个不短的岁月,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桑梓故土,何日可以再见?自己做错了事,逼得出走关外,依人篱下为生,现在悔又何及。」

    这老人就是翻天手洪葛万,他在这九问阁已是消磨了整整十年,往日的傲骨雄气,于今消磨殆尽,有时难免有脾肉重生之感,但又有何法可想?每晚他必在楼前沉思,今晚,月色倍明,不禁有眷恋故土长思,追忆往事,宛如昨天。

    洪葛万正在凝思之际,突闻身后忽起了一声微响,练武人特别是耳目聪灵,就知其人,暗翻双腕,霍地转身猛扑,果然不愧翻天手之名,掌风到处,两扇落地隔门哔啦塌下,整个九回阁震得颤抖不定,但却不见半个人影。

    洪葛万空着双掌惊疑发呆,忽又在耳边起了一声冷笑道:「好俊的掌力。」声音虽如同蚊蚋,可是震得耳膜发闷。

    这一来,洪葛万惊得不可以笔墨形容,疾忙窜前一步,转身一看,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只见面前方着─条黑影,从头以下,俱都是黑绸遮没,仅露出双眼,那目光如利剪般,令人不寒而粟,洪葛万惊叫了声:「你是谁?」

    那人冷笑了声道:「洪葛万,你做梦也不知我是谁?」话犹未了,突然伸腕,洪葛万本想亮开双掌乘势猛劈,说时迟,那时快,猝见那人向前一长身,不知怎的,自己双腕竟被擒住,立时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奇痒奇麻,袭涌全身。

    洪葛万这时泪汗交溶,涔涔滴在楼板上,那人双手三指一松一紧,又继续说道:「现在,我告诉你吧,叫你死得甘心,我只问你,当年暗袭追魂判谢文有没有你三与,实话实说,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洪葛万一听,像是五雷轰耳,眼前直冒无数金星,颤声道:「怎么┅┅你就是┅┅你是谢文什么人?」

    那人狠声道:「我是什么人,三湘地带我们曾见过一面,谅你也不曾忘记,我就是谢文背后所负的孩子。」

    洪葛万更是惊惶失措道:「什么,你们竟没死,那武功山中一大一小尸体,又是谁呢?」这时的他,好像忘却了制脉的疼苦,又回到沉思中。

    那人嘿嘿冷笑,笑声中蕴藏着无尽的愤怨,阴森,笑定才道:「不错,少爷还没死,这是你们意想不到的吧,少爷来此,就是索回这笔旧债,我只问你,同你三加暗袭的两人,住在这环碧山庄的何处?还有当年三加暗袭的有些什么人?」

    这时,洪葛万好像得了极大解脱一样,喃喃自语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今晚我得此归宿,一切恩怨自了┅┅」于是凄然一笑,说出两人就在环碧村中,长像,年龄,居屋,一一说明,至于当年共同三加暗袭之人,只吐出清风帮五人之名,其馀的均不知情,说后,即闭紧双目等死。

    那人微叹了声道:「成全了你吧。」突翻腕向洪葛万胸前点了一指,洪葛万应指倒下,九回阁上掠下一条黑影,转瞬消失在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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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洪葛万、王绥、黎样三人暴毙的汛息,立时传遍了环碧山庄。老山主亲身前往查视三人死状,只见三人都是周身无半点伤痕,像是中了极阴的手法点穴死去,除九回阁楼上两扇隔门倒塌外,其馀并无─丝打斗之痕迹,三人均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能手,来人身手之高,可算罕见,不禁忆起宫凌飞回山所说的话,暗道:「难道是追魂判谢文所作的么?看来前晚暗中相助自己的也可能是他,这人行事端的不可思议。」

    这件事,像─个不可解开的死结,长时期困扰着老山主,洪葛万三人无故受了人家的毒手,又在自己环碧山庄中,照江湖道义来说,无论如何都要查出被谁人所害,代报此仇。倘前晚暗助自己的与昨晚之事同为追魂判一人所作,那又怎么办呢?现在未查明以前,不如实行外紧内弛之计,不了了之。便与其子宫凌飞暗暗商量,派出数拨人马查访可疑的人,来踪去迹,但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时日匆匆,又是一月了,长白山中,瑞雪纷纷,这环碧山庄,满山,满谷,都是粉妆玉琢,银光夺目,天气也真冷。雪是早停了,随着凛冽的朔风飘落了一夜,足足积了一尺深,等太阳出来时,雪面上已结了一层薄冰,阳光被积雪吸收而散发冷气,因此,寒冷更甚于落雪之时,呵气如雾,很快就变成肉眼无法辨清的水滴,弥漫在空气中。

    俞云穿着一件貂皮大褂,厚厚的扎脚皮裤,双手拢在袖管内,站在院外眺赏雪景。只见他眼珠儿一转,好像肯定了一件事,重重地咳喇了两声,回在书斋,叫了声:「品儿。」

    品儿在侧廊边蹲着烧茶,─面围炉取暖,听见先生叫唤,长长地应了一声:「先生是叫我么┅┅品儿来呢。」嘟起小嘴,提着一壶开水,跨进屋内。

    俞云抬头说道:「品儿,你去看看老山主闲着没有,如没事,请老山主过来一趟,就说先生有事与他老人家商量。」品儿应着出去了。

    不一会,老山主跟着品儿走了进来,雪白的银须上沾了无数水珠,一见面就笑道:「俞先生,听品儿说是先生有事,要我过来一趟,不知何事?」

    俞云笑道:「是学生动了思乡之念,想与山主告假,南回一探祖茔,来年三月正准时返山,未知老山主意下如何?」

    宫天丹大笑道:「我道是什么大事,怀念乡梓人之常情,不过现在天气太坏了,再过不久就是大雪封山之期,路上怕不好走,我们武林中人倒无所谓,只是先生是个文人,不如明年开春再走。」

    话没说完,俞云就接着说道:「老山主这番盛意,学生感激不尽,只是归心似箭,倘要明年开春再走,学生也不会启齿了。至于怕路上不好走,那学生倒不在乎,跑江湖的人对这种天时变幻无常,已是司空见惯了。」

    宫天丹见俞云一定要南回,也不好再勉强劝阻,于是笑道:「既是俞先生一定要走,宫某倒未便再说,但请宽留三日,以便小孙女秀云与老师饯行。」

    俞云忙推辞道:「老山主,用不着这么费事,反正学生明年三月尚要来此,又不是从今─别,永无见面之朋,学生看来,老山主还是免了吧。」

    老山主立起笑道:「我意已决,俞先生不必多礼。」缓缓走出,俞云恭送至房门外。

    幸亏有这三日之留,俞云解救了老山主一步杀身危难。一连两日,不是老山主设宴祝饯,就是老夫人,接着又是少山主少夫人。在赴少夫人宴时,少夫人胎腹已然高高隆起,俞云一眼瞥见,面上微露惊容,宫凌飞看在眼里,不禁起疑,便问其故?俞云微笑沉吟不语。

    宫凌飞见状,知道必有缘故,大急问道:「俞先生你尽管直言无妨,咱们武林中人没这多忌讳。」

    俞云笑道:「少山主你可应了─句老话,不关心倒无所谓,一关心则太乱。学生在未说明以前,先要与老山主夫人道喜,来年定可含饴弄孙了。」

    这一言吐出,可乐坏了两老两少,只有秀云挽着小辫子,仰面不住的问俞云道:「老师,什么叫做含饴弄孙?」

    俞云笑道:「傻孩子,你明年有个胖弟弟抱,难道你不欢喜吗?」

    秀云一听有弟弟抱,不禁拍着小手叫道:「喜欢,喜欢┅┅」跑在他母亲的身前,指指母亲大肚子,天真地问道:「妈,这里面藏着是弟弟吗?」众人不禁抚掌大笑,少夫人粉颊上涌起无限娇羞。

    俞云这时正色向少夫人问道:「少夫人,这一月来,可曾与人动过手没有?」

    少夫人不由呆住,半晌,才轻轻摇首道:「我不曾与人动过手┅┅是了,十日以前我与少山主试过招,莫非动了胎气┅┅」

    俞云笑道:「胎气倒没动,只是胎儿易了位置,分娩时可有点难产,这个既然让学生看见了,总有法可想,少山主,你晚上到学生屋里来,学生教你一套调整胎盘的手艺,再服上几帖镇胎补血之药,准保无事。」

    宫凌飞闻言一喜;说道:「俞先生德意町感,宫凌飞也没什么答报,这样吧孩子出世,就认你做寄父如何?」

    俞云微笑道:「学生有那这种福气,到时只要多吃几个红蛋就够了。」

    一言未了,老山主突然厉嗥一声,身子连座椅仰面翻倒,俞云面色疾变,双肩猛振,坐着的式样不变,嗖地直由天井中拨出,宫凌飞随着跃上,俞云身形已在数十丈外的山坡上,那俞云前面有三人正在拚命逃窜,那一片耀眼欲花的雪地上,格外清晰。

    宫凌飞心中暗暗吃惊,数月来,一直都没瞧出俞先生是个满怀绝学的奇人,他这伪装是有缘故,但是他对环碧山庄只有恩,无一丝不良居心,却为了何故?他一面想着,脚下未曾停留,反自加紧;放眼过去,只见俞云已赶出三人前面,翻身拦截,手法之奇,身法之诡,前所未见,等宫凌飞赶到时,三名暗袭老山主的人,已然悉数点倒雪地。

    前云抬头见宫凌飞赶到,便急急说道:「学生还要赶回施救老山主,这三人,烦少山主带返拷问来历吧。」说着,身子已闪至七八丈外,几个腾落,业已隐没于庄中,宫凌飞不禁看得骇然,现今武林中轻功盖世者,不过才五丈左右,这算什么身法,一晃就是七八丈开外,看样子,他还未用上全力,拿自己一比,更不用说了。

    俞云返回内院后,见他们只急得忙得团团转,老山主已被老夫人闭上穴道,抬进卧房睡在榻上,这时散布于宅外千山帮内外三堂主及身份颇高的香主均闻信跑来探亲,一问老山主竟是受人暗算,都欲山外追赶来人,被俞云拦阻笑道:「三名贼人全被少山主点到,稍时也就到了。」说时走到床前,只见老山主牙齿紧闲,双目凸出,浑身冷颤不止。

    老山主夫人叶寒霜脸带忧容道:「老先生,老婆子竟走眼了,看不出你是个奇异士,老山主中了最阴毒的白骨寒风掌,听说此掌无法救治,现在虽被老婆子闭上要穴,也延续不了多少时候。」说着,凤目中流下两行清泪来。

    俞云安慰老夫人道:「学生那算什么奇人,老夫人见笑了,宫老山主这点伤,学生倒能治得,不必担忧。」一眼瞥见宫凌飞匆匆进来,便道:「少山主,好手法,不出十招就将三人制住,学生衷心佩服。」

    宫凌飞闻言一愕,但立即会过意来,知他不愿外人知道他会武功,笑笑不言,趋在俞云身前,望了望老山主,皱眉向俞云间道:「家父伤势先生能治么?」

    俞云点点头,悄声道:「少山主,请陪着帮中官主诸人等大厅上去,切不可吐出俞云会武。」

    宫凌飞也低声答道:「我知道,怎么那三人穴道我怎么解不开?」

    「等救了老山主后再说吧。」俞云眨眨眼低声说。

    宫凌飞又道:「那么家父┅┅全仗先生了。」于是宫凌飞招呼众人去到前面大厅,这卧房只剩下老夫人,少夫人、秀云,及俞云四人,门外尚立着一人,那就是品儿,他幼小的心灵中,不由懊悔自己数月来一直伴随着老先生,怎么一点都未瞧出老先生竟是一个奇人,不禁狠狠敲了一下自己脑袋。

    二个时辰过去,只听屋内发出老山主宏亮的笑声,不言而知老山主伤势全好了。品儿听了,─阵风似地飞跑至大厅报与宫凌飞知道,俞云也接着走出,回到书斋。俞云坐在躺椅上,头枕着二臂茫然出神。忽见门帘─动,探进─个头来,霍地又缩回去,俞云笑道:「小猴儿,要进来就进来,不要在门外装神弄鬼,小心我会剥你的皮。」

    品儿红着─张脸走了进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道:「先生,你老这么会装,竟不给品儿─点好处,真忍心嘛。」

    俞云哈哈大笑道:「小猴儿,何前倨而后恭?」

    品儿急道:「先生,品儿也没有对你老不恭嘛俞云见他发急,笑了笑,正色道:「品儿,你先别着急,我来年三四月必定返此,那时自有好处给你。」话─落完,宫凌飞已步进室内,品儿慌忙趋出,俞云即教导宫凌飞怎样调整胎位,又匆匆写下三帖药方,继将三个暗袭老山主的贼人被制穴道解法说了,宫凌飞喜匆匆走出。

    第二天一大早,老山主两夫妻过来相谢俞云,随笑道:「看来那晚霍山二叟来时,也是先生解救的么?」

    俞云但笑不言,老山主接着又笑道:「那么洪葛万等人,宫某猜测,定也是先生所作,不然,他们三人都是夙负盛名的数─数二高手,换在别人,恐怕不能如此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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